春来春去,槐花谢了又开了,时间一点点雕刻着世界的容颜,不变的,是那一份清香。又是一年春三月,无意瞥见楼下槐花开了满树。近看,却很难发现,只有循着清香,才能发现那躲在枝间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正掩面轻笑。望着一串串的乳白,我不禁又想起姥姥为我摘槐花,制槐饼的身影;不想再辛苦姥姥,便拿了一个瓶,摘了半瓶槐花,淡淡清香便久久缠绕在指尖。
躺在坚实的吊床上,阳光穿越层层叠叠的绿叶洒落在我身边,衣摆被偶然经过的微风轻轻吹起,夏日特有的草木味在一摇一晃之间弥漫。微风温柔拂过槐树叶,沙沙的声音不仅是树叶的密语,更是姥姥与我之间爱的交响曲。
屋瓦白檐歇雨,灯影摇曳点缀曲曲山路,云雀啼落满树槐花。刚跨过春的门槛,一个华丽的转身就与五月撞了个满怀。槐花的香是带着穿透力的,馥郁而不浓烈,清醇而不寡淡,带着一丝甜味,清丽绝伦,令人不能不沉醉其中。微风拂过,槐香氤氲房前屋后,纷繁小院半生光景。我搬一小马扎坐在树下,捧上一本书,嘴里咿咿呀呀念着刚学的诗句:“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
抬头望一望树冠,夕阳穿过密绿葳蕤如伞盖的树叶投照下来,浮动着斑驳的光影。姥姥背来一只竹篓放在脚边,拉起我的小手,笑靥如花地柔声说:“学累了就歇歇吧,来摇槐树,晚上给你做槐花麦饭吃。”我一听便来了兴致,把手里的书随便往树根上一放,急急忙忙跑过去,抱住槐树粗壮的树干,起劲儿地摇起来。暮色温软,风声里,细碎的槐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半空里阵阵幽香暗送,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
洁白的光色潋滟成一片斟得太满的云雾,与错落的炊烟遥遥相映,飘忽过山村碧蓝碧蓝的天。姥姥捡起一朵颜色最白、花瓣最饱满的槐花,轻轻别在我的耳际。一老一少清脆的、沧桑的笑声分明,萦绕在小院里,久久不散。晚上,我抱着满满一碗槐花麦饭吃得不亦乐乎,入口满嘴清甜,心满意足。姥姥总是说,我们院子里这棵槐树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能给人带来福分的。
有一年,我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不小心摔倒磕破了膝盖,疼得号啕大哭。姥姥闻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从厨房跑出来,将一串槐花从树上摘下,放进嘴里嚼碎,吐出后均匀地涂抹在我的伤口上,低垂的眉眼中满是心疼。她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着眼泪,还不住地安慰着:“别哭,敷上槐花就好了。”说来也怪,槐花敷在伤口上的一瞬间,我感到膝盖上传来一股暖意,疼痛感便烟消云散了。
听姥姥讲,槐花不仅有药用价值,在那贫困的年代,还是人们救命的口粮。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姥姥的母亲用槐花蒸馒头,蒸包子,将几个孩子养大,度过了灾年。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乡下到城里生活,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
思念在每一个夜晚跨越千里,总是驻留于那座白墙黛瓦的老屋和屋前那棵老干虬枝的槐树,也总是想起和姥姥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接住一朵飘落的槐花,我仿佛又回到了乡村的小院,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四溢的花香在微风中浮浮沉沉,纷繁世间一生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