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时光是一条比流水还疾的舟，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已青丝变白发，说着说着，就要成为他人将过去的风景。

我经历过的风景，外婆赠我一路温暖与欢喜。

她曾经令我称奇。她年近花甲，过去五十多年，是围着灶台与农田转，后来，她想要去外面看看。一字不识，不会讲普通话，她进了广东的厂。她回来后，给我们看了许多照片，记忆最深的是她穿着花裙子，站在某个公园前，笑得眯上了眼。都市的车水马龙与老人的纯粹普通，竟别有一番风味。两年后，许是因为身上伤病，她回家了，又围着灶台与农田。

某年秋天，她听闻我们将去看她，早早做起准备。我们到时，盆里满满的薄荷叶快要蔫了，她说:“你们喜欢用它烫粉，我就多摘了些。”柜子里一大碗切碎的姜蒜也染上了陈年橱柜的味道，她说:“这个好吃又方便，没坏，还能吃。”妹妹嘴里起了泡，随口一说，她钻进屋里翻翻找找，一会儿拿着一个还剩一半的药瓶子出来:“这药效果特别好，给她用吧。”妈妈一看生产日期，已过期半年。她哪里知道什么有效期啊，解释半晌，她只明白，这药效很好，她不舍得用，该给孩子用，但坏了，得扔了。后来，她一听过期，比我们还敏感，送来东西总问问是否过期。

枫叶火红到落尽，仿佛只是一眨眼，外婆从手脚麻利到卧病不起，仿佛也只是一瞬间。

这个冬天飘了几场雪，阴天从入冬延续到快过年，外婆还在病房，出院日遥遥无期。听妈妈说，外婆还不知道，她这心肺，怕是难好。她那腿脚，才刚止住溃烂。那天通视频，我们都说，慢慢治，医院靠谱，快好了，到时候出院，我们走路接她来我们家。外婆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却偏出镜头忍着泪水。

翻阅穿过的风景，四季里，外婆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

慢慢地，她上楼需得扶着墙，我在前面，刻意放缓脚步，一回头，她还在后面费力抬脚，无奈地对我笑笑。不知何时起，她的桌上苦瓜成了常驻，甜的东西，她许久没碰了。渐渐地，会在电话里听她说，她又去了哪家医院，又打了什么针，有效还是无效。直到，她说她的脚开始肿胀溃烂，她的肺咳得生疼，每次视频，都只看见她身后局限的白色墙壁。

我想借一场不败花期，让外婆还能穿着花裙子，还能漫步在开春的花丛。溪流破冰，柳絮飞舞时，愿她能坐在门前，晒晒太阳，喂喂小鸡，脸上是花一样的笑意。

时光的小舟啊，你慢一点，我希望，外婆这面的风景，能陪我远一点。岁月啊，借我一场不败花期吧，送给她，永不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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