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是暖而软的。她是个调香师,与晨曦相携,跋过青黛远山,涉过缠绵春水,摇着树梢青翠透亮的翡叶,采撷晨露与花蜜,扑在人的脸上,将清爽和甜蜜调和得如此完美可还是少了点什么。我想—墙上日历哗哗被她翻到农历五月五日——少了那抹艾草香。

总角之年,群山绕水。农村的山路九曲回环,岁月也走得懒懒散散,在姥爷脸上磨出的沟壑还算浅淡。姥爷又要去地里干活,又不能陪我了。但姥爷唇角一咧,在橙甜甜的日暮阳光里,在我惊喜的目光里,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姥爷带你上山割艾蒿呦。”一个小影子“拖”着一个大影子在绿草浓枝间穿梭,老年机咿咿呀呀地唱,伴着跃动不休的,搪瓷钵子相击似的笑声。

暮霭里家家户户门楣上插着的艾草微风里轻晃,向我们致意。艾草微苦,可那苍叶上绒绒的絮像拉出的糖丝,太微不足道,但尝一口会有蜜润进心坎,一辈子也忘不掉。.将笄之年,凡尘匆忙。艾草或许也曾托风为我寄一丝苦香,一截残絮。但喧嚷拥挤的钢铁森林与那目光所止之处卧龙沉眠一般的山脊,几小时车程,还是算一段太过冗长的距离。

我一时心血来潮想去花店问一问有没有卖艾草,刚推开一条门缝,垂眼却见一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老人弓着腰在门口处,缀着厚茧的手正摆弄着什么,专注的神情莫名的熟稔—像电视上的半疯半痴的雕刻家,像植物园里雕琢花枝的园艺师,还像……还像踩着木凳在犬吠鸡鸣声里插艾草的姥爷。

他自顾自地动作,过了两秒,又或许是两个月,两万年,浑浊眼珠终于流露出了满足的笑意,两个手掌撑着双膝直起身半真半假地喟叹:“几个月不见,小秋不认识姥爷咯。”我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姥爷怀里,脸埋在他胸口贪婪搜刮着艾草的苦香。眼泪泅湿被烘得滚烫。

姥爷用那双大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脊背,劣质陶瓷酒坛相磨一样的烟酒嗓音低低吟起歌谣:“五月端午艾蒿香哟……”半响后我抬眼,蓦地发现,不单我们,所有邻居家的门口都静静躺着一束野艾草。

叶稍挂着玻璃珠似的露水,艾草香气如草木和山石罅隙滤出的一泓古泉,一激一荡仿佛山野吐息。

我爱艾草，爱他与生俱来的端午气息，爱他与姥爷那淳朴的感觉，见艾草如故，似姥爷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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