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瞥见桌上的药瓶,我瞬间想到了父亲——那个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的老人。
老屋东西两侧的房间里各放着一张暗红色的书桌,实木做的,看上去粗糙笨重,却很结实。书桌摆放在靠窗的地方,那里光线好方便我们看书学习。书桌陪伴着我们姊妹四个长大成人,也见证了这个家的苦辣酸甜。桌面上除了各类书籍外,还整齐排列着一些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小药瓶。药瓶是父亲在家人生病时弄回来的,时间久了,里面剩余的药也早已过期。瓶身上面落满尘土,这些瓶子像战士一样虔诚地等待检阅,诉说着父爱如山的平凡故事。
我们家世代务农,爷爷去世后,留下奶奶一个人拉扯姑伯四人,那时生活的艰难我们后代难以体会,但父亲的韧劲和斗志也在与生活的斗争中逐渐形成。父亲的人生经历极为坎坷。20世纪70年代,父亲回到村里任大队支书。他热爱工作,把事业当作生命;他爱那片土地上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一心想着修水利、办企业、改变村貌。他曾经为引水,钻进隧洞里弄得浑身是伤;洪灾时冲锋在前,不顾个人安危;顶着压力建立了村面粉厂、砖瓦厂、酒厂和造纸厂……我们经常看见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无论多忙,只要一听说家人生病,父亲都会立刻回家。在和村诊所医生探讨后,父亲拿回各色小瓶子和药包,并细心在上面标明每天的药量和次数。回到家后,父亲会立即倒碗热水放在旁边,暖暖的水雾在光影里升起,淡淡的暖意从指尖直达心田。等水凉得差不多了,他还要过去用手试试温度。“娃儿,起来吧,我看能吃了。”说完,父亲把药从瓶子里倒出,喂药时还不忘叮嘱“慢点、慢点”。其实在内心深处,父亲希望生病吃药的是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大人、是男人,可以替家人们扛下所有病痛。那时候我们年龄小,不懂事,难受了会哭,不顺心会闹,但父亲总是面带微笑耐心陪伴,从不嫌烦,成了我们生活、学习的坚强后盾。
父亲爱医学,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又目睹了亲人的病痛与无助,才自己去钻研医书,方便和医生沟通。他经常秉烛夜读、刻苦钻研,不知翻了多少遍《医宗金鉴》《伤寒杂病论》等医书,里面有被他用铅笔画出的重点,还有折叠过的书页和小纸条。尽管父亲已经离开十多年,但那些旧药瓶还在,记忆还在,拂去瓶身上厚厚的尘土,那些关于父亲的故事都会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们脑海里闪现。
院子里花草依旧,熟悉的味道沁人心脾,父亲栽种的杨树也有碗口粗了。夏日时杨树枝繁叶茂,挡住阳光,留下一地阴凉。蝉鸣的夜晚,我常常站在树下思绪万千,抚摸着树干仰望天空,不时有一束亮光在远处划过,我不知道哪颗是属于父亲的星星,但我坚信,父亲还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家人们。我多希望能与他促膝畅谈,听听他的声音,却也只能是妄想。我只有在心里默念:父亲请放心,家人都好,我们会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