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旁边那片萱草花,一直伴着我长大。萱草花,又叫忘忧草,我们当地叫黄花,可直到前些年,我才知道它还叫母亲花。
母亲花,在我的生命里,这个名字是多么贴切!
从我记事起,婆婆就种下那片黄花地,春天锄草施肥,夏天收获。黄花苗长得很快,一大簇一大簇绿油油的,我常常跟在婆婆后面,拉着宽宽的叶子,把它们立起来和我比高矮,那里也是我的童年乐园。
“掰黄花”是一个精细活,花完全盛开了不行,稚嫩的骨朵也不行,含苞待放的那种刚刚好。初夏来临,天刚蒙蒙亮,婆婆便要去掰黄花,晨雾里露水多,下雨时还要戴上帽子。那片偌大的黄花地里,婆婆悄无声息地劳作着。等到婆婆提着一篮子金黄的花朵回来时,太阳已经照到四合院的天井上了。
炊烟升起,婆婆舀一瓢水倒进锅里,水一开,便将用黄花叶子捆好的小把小把的黄花放进去蒸。要将黄花蒸熟,但不能蒸得太软,我很快也学会了如何把握时间。
我最喜欢晒黄花,先摆一排簸箕,从锅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黄花,拈起两把丢进簸箕里。虽然婆婆不停嘱咐我别着急,可我生怕错过了太阳。蒸熟的黄花不再那么倔强,轻轻一抖便散了,我们把黄花列队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在簸箕里,端到院子里。
夕阳西下,簸箕里的黄花瘦成了“牙签”,金黄色变成了褐色,我们又一根一根地搓下来。第二天的太阳好,黄花再晒一天就可以装袋了,然后爷爷拿上街去卖,就可以挣点钱,给小叔交学费了。
后来,小叔长大了,黄花不再拿去卖,但黄花依然是婆婆的庄稼。上班后,我放假回家第一件事还是习惯性地奔向老屋,房前屋后扯着嗓子喊,婆婆常常在黄花地那边应和。婆婆老了,掰的黄花里有一些已经开花了。晒黄花时,她把一朵一朵黄花捻成条再摆到簸箕里。有时,太阳都快晒到她身上了,她还在悠然地捋啊捋,捋着捋着就睡着了,我轻轻走到她面前,使劲跺一下脚,她才会醒过来,笑眯眯地看我一眼,又继续摆她的黄花。
婆婆每年都会送我礼物——一袋晒干的黄花。
时过境迁,四十年光阴悄然划过,老屋已不在,那片黄花地里已经不再有黄花,婆婆也在九十岁那年离世。婆婆离开后好长时间,我脑海里总是浮现一个情景——最后一次我离家匆忙和她打招呼,她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想和我说会话再走。我也常常想起每次离家车子后视镜里她拄着拐杖看着我走远的样子。
如今,老家小楼后边的空地里,妈妈也拾掇了一小片地,种满萱草花。时光飞逝,妈妈的白发越来越多,做那些繁重的农活也越来越吃力了,我们在外地上班也不希望她这么卖力干活。去年,妈妈装了两小袋干黄花,给了四叔家的妹妹一袋,给了我一袋。她送这两袋黄花时说:“明年再给你们晒。”
“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年轮越长越多,亲情越积越厚。不管在何时何地,我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儿时相伴的那些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