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交错相绕的小巷子里，总有形形色色的邻居从我的头顶匆匆路过，时间走啊走，于是所有人的面孔在我的脑海中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除了她，那个婆婆。

打我有记忆起，除却雨天，总能听见清晨的风捎着婉转动听的小曲儿悠悠地从旁边的空地里传来，我揉揉朦胧的睡眼，望见邻居家的婆婆在她门前跳着舞。

有句话这样说，岁月从不败美人。那时候我常常好奇得在门后探着脑袋瞧她，她总是撇过头来朝着我轻轻笑着。记忆里的婆婆真好看，嘴角微微勾起来，在阳光下好似一只轻盈的蝴蝶，又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眉眼充斥着动人的柔和，痒痒地涌进了我的心窝。

婆婆练完了舞，总是会用木梳沾沾清水，慢慢理着乌黑的头发，直到像瀑布似的柔顺。方拧开她孙女寄来的香油，在鬓角不急不缓抹上，再用冰冰凉凉的水洗干净脸，最后才拿起散着竹香的小篮子温吞吞走向小巷的大门。

这时候巷里两边的阿姨婶婶们却会露出一番不大乐意的脸色来，用手掩着嘴角——其实这作用不大，连远处幼小的我都能听见--开始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来：“啊呀呀，王家奶奶怎么总是花枝招展的打扮，不就是买个菜嘛！””就是，给臭卖鱼的看呢？一把年纪的人啦！”到这里时，往往伴着尖锐的、让人不太喜欢的笑声。

婆婆拎着篮一步步走近她们，近了……近了……经过她们身边时却只是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就慢慢走远了，倒留下她们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我想婆婆肯定听得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那些难听的笑声，她都听得见，只是她不在意罢了。

婆婆爱养花，尤为喜欢红色，她家的小院到了春天总是火红火红的一大片，真是好不灿烂的一番景象。小时候我经过她家的拐角时总能看到一两簇顽皮的小花悄悄探出墙头，在和煦的阳光下欢喜地望着我，像几只可爱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下一秒就要挣脱枝头，飞向湛蓝的天。

春风拂过花树，几朵花瓣缓缓落到树下的婆婆手里。花香缠绕着她，婆婆朝我露出熟悉的笑，歪着头轻轻道：“隔壁丫头，喜欢花吗？来我家走走？”

母亲同意后，婆婆挽着我的胳膊，缓缓推开她小院的木门。门打开的一瞬间，顿时满院的春色都朝我扑面而来，我仿佛浸润在花香里。

这是我第一次探访。婆婆的小院像她一丝不苟的头发那样干净，到处春意盎然，让我挪不开眼，不同的花儿红灿灿地布满一个院子，里一簇外一簇开的热闹非凡，都纷纷从树梢里探出头来，笑盈盈吵我这个突然到来的客人张望。

除了让人目不接暇的灿烂外，就是院中间的一把编椅和旁边的一张小桌。婆婆领着我坐下，自己寻来一把小椅子坐在我旁边。我在满目的红里半眯着眼，随着摇椅摇啊摇，真是好不惬意。

“小丫头，喜欢看书吗？”我听见婆婆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过几本，但是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余光里我发现小桌上放着几本书，接着婆婆就拿起其中的一本，轻轻塞到我怀里来。

她粗糙的双手覆上我的，带着笑意说：“丫头，书啊，是个很好的东西。奶奶喜欢看，我总的才活了这么些年，却好像曾经走过无数的岁月……就是年纪大了，要带上眼镜才能看得清字啦……”

“你觉得，奶奶快乐吗？”

我当然点点头啦，我说，奶奶，要是我长大了，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闻言她又笑起来，倚在树边，我觉着她每条皱纹好像都流淌着温柔宁静，馥郁芬芳。婆婆很高兴地说：“拥有自由，书本，鲜花的人怎么会不快乐呢？”

她坐在阳光里，看上一眼，让人觉着心都暖和了。

“乖丫头，腹有书卷气自华。“那天下午婆婆捧着我的脸说了很多话，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唯有这一句，在后来时光的水里悄然绽放于我心头，于是再也难记。

可惜不久我搬离了那条巷口，再去那儿便听说婆婆早已随着孙女到了我不知道的远方。每每回想起那个轻柔的下午，我竟分不清发光的到底是午后的太阳，还是笑的灿烂的婆婆。

后来我望着无数次火红的夕阳，望着他乡山头漫漫的花树，婆婆的身影还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在我心头的角落伴着阳光和花香，盈盈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