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原先的家在那条巷子里,这小巷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古城巷。儿时在阿嬷家住的腻了便常跑来这边玩,也算是对这里有了不可磨灭的一段特殊回忆。
巷子里没种一棵树,路边上连草都不见一颗,只被红砖块托起来,延伸到尽头分了叉。唯一种着绿油油大树的院子正巧在外婆家对面,阳台一开窗子便是。大抵是上了年岁,院子北边有一棵分外茂盛高大的丁香树。阳台夹杂着一棵春槐,还有四棵墨绿色的松柏,冲天矗立着。
院子中间种着许许多多树,好些我连名儿也叫不上来,只记得有些开着白白的轻薄的小花儿,或许应了汪曾祺先生说的:“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可这却不是梨树,因为它开完花以后只结些酸涩的小绿果子,没有人愿意摘下它们。还有榆钱树,每每春天还不等树叶子绿出来,就看到满树的榆钱。这些榆钱是可以吃的,常有巷子里的老人摘回去一大盆,和着面蒸成面疙瘩吃。
这院子是唯一不住人的院子,从前是公家的一个会馆,后来不知怎的就荒了,渐渐被巷子里的老小孩们默认做活动的场地了。
我在外婆家的童年,大半便是在这里度过的。人上了年纪以后,总会爱上些柔软可爱的东西,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一类,还有小娃娃们,是这院子的常客了。花儿满院满院的开,白的像雪,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紫的像烟,空气里酝酿着花儿的甜味,菜粉蝶绒茧蜂满院子的跳舞,怎么也扭不够。小娃娃们是稀奇这些小家伙们的,每年春夏总要捉几只回家的,却总养不活,等第二天还要再哭上一哭。
等吃过了晚间饭,就要在这个院子里做保健操、跳舞。这成了巷子里所有居民潜意识的一个习惯了,不论是别的哪个院子里住的人家,总要来跳一跳的。等跳完舞散场,就要在巷子里唯一的小卖铺旁边摆上一桌麻将,夜已经织上天空,朦朦胧胧中看不清麻将的牌面,常来看麻将的观众会从袖口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手电筒,也不嫌举着手困,反而越看越觉得津津有味。
看老年人打麻将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因为他们普遍玩得很慢,每一步都经过细细的思考,平时白天一局麻将下来最快也得一刻钟,现在看着年轻人打麻将,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人头疼。但你听老人们的麻将声,是带着韵味的:老太太们的麻将声音柔美一点,清清脆脆像玉镯碰撞一样悦耳;老爷爷们的麻将声则更遒劲,还带着点回音,小娃娃听到后不觉心头一震,都默默回避了三分。晌午听着他们一局过后爽朗的笑声,我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抬头仰望被浓郁的墨绿色涂抹了大半的蔚蓝天空,阳光不偏不倚趴在我身上,树荫下一群老孩子围在一起闹着。
我说这是我生命当中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巷院。我只是开窗低头望了望楼下的小区院子,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们提着马甲坐在一起晒太阳。他们其实挨得也算很近,一团一团的,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我没有看到老爷爷老太太喜笑颜开,他们只是闭了眼静静听虫鸣鸟叫,感受阳光洒满全身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