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记忆中第一次看到季节。
祖父钟爱茶,茶艺精巧。邻里甚至村外总有人来屋里蹭上一杯茶,祖父总是利索地从跑向大门迎接。
“嘿哟,来客玩咯——”
那些有些闷热的日子,缠着祖父的声音愈加靠近。
早茶过后总会是有些疲倦的,坐在祖父旁边沉沉欲睡,祖父拍拍我,“嘿哟,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别睡着咯。”祖父拿出一本书脊已经脱落大半的厚本子,即使祖父平日总将它取出翻阅,上面却总感觉覆了一尘灰,他总说那是年代的沉积,这会我知道他又要写点什么了。
祖父突然悄声对我说:“今天可要换节气咯。”
“换节气是怎么一回事?”
“嘿哟,就是今日和昨日对事物感觉不同啦。”
我瞥了瞥四方一如既往的盖瓦,院子里堆积在一起的沙土和未来得及打扫的落叶,不时钻进衣领的微风,阳光从屋门前迎进来,碎在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却真是没有感到有哪儿不同,倒是这样的八九点令我实在想去后院横系的秋千上睡上一觉。
祖父点点我的鼻尖,扫去所有的困意,拉着我到外面闲逛。
哦,用祖父的词来说应该是 踏青。
不过对于当时似乎过小的我来说有些难懂了。
离祖父的老屋不过几里有一棵古树,再小一点的时候听村中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说,“古树到春天会生个乖巧娃娃。” 于是我有段时间整日花费一日的时间与这棵在土地上或下方都肆意疯狂地生长的古树对话,那会连小小一阵风吹来,满树的叶子似都在鸣唱,恍然间总暗暗认为古树将答复藏在了风声里。于是我开始去听风声,去企图从中解出古树的迷题,可阵阵风中总是掺杂着鸟鸣与过路人的脚步声,让我好不气恼。
不久前这棵古树连树干都褪去了青绿色,满树的枝繁叶茂变得落不完的落,绿不断的绿。最后树娅光秃秃,夜晚瑶瑶望着像是一个张开长臂无人拥抱的孤独巨人。南方的台风总是规律却不合时宜,古树在那几年因骤雨与狂风的肆虐而稍稍偏了角度。村中的人们支起架子撑住那需三个半我才能圈住的树干,
真有点儿令人不解,那明明是她站久了在微风中偷偷打了个盹儿。
祖父弯下腰用手指指引我的目光,“嘿哟,古树的脚下长草根咯!”
我看着那一丁点绿,与四周几厘米的灰色泥土成了鲜明对比,把吸引力全部充斥在了那一处。好些月没看见古树再次呈现像这样能带来莫名愉悦的颜色,我围着树干绕上一圈又一圈,祖父乐呵呵地笑道,
“嘿哟,古树要生一个乖娃娃咯!”
沿着小路回屋,看到了一片在草地上冒出头儿的一块块绿,似乎让吹过的风染绿,掺杂在风中的,有祖父屋子里长存许久的茶香。“嘿哟,那是花茶嘞!”祖父牵着我的手摇起弧度,高兴地像个孩子。
我看向茶园,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像麦田,风吹来掀起一阵阵浪波。
“嘿哟,她哥现在在广州那块打拼,去年这会还给我们拍了紫荆花哩。” 祖父又开始与客人拉起他的日常,我总是坐在旁边,听老一辈的人聊生活,聊茶艺,尽是些我不太感兴趣的内容。
双眼刚眯一会,祖父又将我拍醒。我拖着脚步随他走向院后,而一阵阵风吹来一瞬散开了所有的烦躁,空气中飘荡不知从哪跑来的茶香,这里能看到村内一大片景色,我突然发觉这幅好几个月没有变化的图画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云雀随它们的队伍偷偷从视线的缝隙飞过,原本以为是视线牢门的地方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视线好像随着阳光的触角延伸了一整个世界,茶香或是花香,好像已经搅在了一块儿,隐着自己偷偷在空中起舞,但我看得到她。
好像是春天。
至今我也不太懂那些茶艺的文化,古树故事的由来,还有爷爷那些句“嘿哟”,
就像不知何时从地底冒出尖儿的鲜活生命。
“嘿哟,今天可是立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