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做得一手好茶。从小,我就是浸在故乡的茶香里长大的。

家乡的茶园里,无边际的翠色一只漫至云端,慵懒的茶叶随着湿凉的微风轻轻摇曳,像是满田野的翡翠在共同演出一场春天的赞歌。外婆踩一双布鞋,挎一把小篮,轻盈地游走在茶树间。一掐,一采,一勾,一放,像是一条优美的弧线掠走了世间的芳香。那一篮子的翠色,仿佛就是整个春天。

上好的茶叶总是经得起酝酿的。取茶叶新叶数两,清泉蒸水数盅。松木燃起至三两分钟,松香正浓时,选旧年陶瓷盈水覆上。文火煮至费时前后,铺茶于其表层,细细匀碎,取红豆杉木封其壶口,静候佳音。外婆细碎的步伐迈开,欣慰的笑容漾起,时辰到了。

水沸起来了,茶煮起来了,清幽的芳香蔓延开来。那是一般般的绿色的生机,冲击着红豆杉木的醇香和我的味蕾。

“来,喝茶!”外婆手臂扬起。一股清澈的绿茶倾泻而下,弥漫着宛若初春鸟啼般明快的茶香流过,流过了外婆细长皱纹的面额,流过童年我青涩的笑颜,流过落日的余晖与春秋四季,流过绵藏在岁月里所有的幽谧与风情,只留下幽幽茶香驻留于此,几抹香甜。

外婆眯起眼角,轻抿几口,茶香犹在,万物犹春。

茶垢越积越深,日子越来越长。不知多久没有回到故乡,多久没有再品故乡的茶。曾记否?外婆三指盛一香茗,干裂的指尖残存茶香。曾记否?外婆独坐故乡凉亭,一盏绿茶就和打发整个午后。曾记否?外婆牵着我的手,漫步故乡茶园,说要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看人生细水长流。

都还记得。就如同故乡的茶,时时三载也不会散失它的芳香。我煮起自己的那一份绿茶,细细品味,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少,又好像少了一切。

我手捧香茗。绿茶清澈的倒影里,是外婆轻扬的嘴角和微眯的双眼。脑海里是故乡的茶园在微风中一遍又一遍地翻腾摇曳。一如数载之前,茶香犹在,万物犹春。

花在开它的枝,枝在摇它的风,风送清香至。故乡沉淀它的岁月,岁月在酝酿它的风情,情送茶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