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讨厌吃糙米饭,又干又硬还有点发苦的味道让我对外婆的饭菜生了少有的抵触,每当饭从锅里盛出来时,总是礼貌性地咽下一小碗,然后匆忙把碗筷丢进水池。
然而外婆偏偏爱吃糙米,一个星期几乎要吃三四次,装糙米的坛子就在米缸旁边,坛口用红布很仔细的裹起来,好像里面装着黄金。
天色渐沉,我坐在树上,却没有闻见熟悉的米饭甜香——今天晚上定然又是糙米饭了。
最后一缕阳光从玻璃窗里映进来,电饭煲敞开的盖子里冒出缕缕白色的雾气。我皱起眉,盯着饭勺的木制纹理上棕色的米粒,好像那是一块不可容忍的污渍
外婆笑盈盈地给我端来满满一碗糙米饭,脸上的皱纹荡漾开
“尝一口,很香的。”
也许是出于对外婆的敬畏,也许是真的想尝试一下,反正——我狠狠地扒了一大口。
没什么味道,却又黏乎乎地纠缠着唇齿,待久之后还发出很奇怪的苦味,马上冲进厨房把它们吐了干净。
“外婆,你怎么吃得下去?这味道也太怪了!”
真的很奇怪。菜有自己的清脆和爽口,肉有自己的油香和筋道,就连普普通通的大米饭也有回甘,可为何只有糙米口味如此怪异?
外婆望了我两眼,抿紧嘴,低下头,默默把我碗里的饭拨到自己的碗里,叹了口气。
“长大后你就知道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昔日那个弩着嘴的小孩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出去研学。出门在外没有父母的监管,自然可以“放飞自我”。饭店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夜深时分煮开的泡面,背出门的一大袋零食,都被不顾一切地往嘴里推送,完全停不下来,味蕾大呼爽快。
可是回到家,望见清汤寡水的一日三餐,加上车马劳顿,已经没有了什么口腹之欲,只想在房间里闷头酣睡,一个星期都很少在餐桌边发现我的身影。
我妈从锁眼里听到我的鼾声,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些天的舌尖落差实在太大。
台风将要登陆,窗外又是阴雨绵绵。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手机,突然有人打开了我的房门。
我弹跳起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立在门旁,早已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却还是荡漾开来,似乎每一条沟壑里都带着窗外没有的阳光。
“你妈说你最近没胃口,就请外婆来开开胃。想吃啥?说着,外婆都会做!”
血管里不知从哪儿喷涌出一股兴奋劲儿,各种脂肪和碳水爆棚的人气小食“呼啦啦”奔涌进我的脑海,可是大脑做出了淹没在他们后面不知多久的选择。
“糙米饭。”
棕色的糙米在水中沉溺,又在锅里热舞。只要一点点的葱蒜和佐料,便能爆发出充斥鼻腔的香味。
我拿起筷子扒了一口,还是一样的黏,一样的苦,却在渐渐消逝的苦味中迸发了沁人心脾的甜,和着葱蒜的香在唇齿间萦绕,无需其他配菜便能吃下三大碗。
外婆拿着锅铲站在桌边,露出了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的笑意。
我抢过外婆旁边的碗,又拨了大半碗饭。
我似乎明白外婆为什么爱吃糙米了。
她喜欢的也许并不是糙米的味道,而是糙米中那份完全来自阳光和土地的粗糙。
如今的食物越来越喜欢加大料,越来越香,越来越精,却早已遮盖了食物本身的滋味。
在领略过无数刺激味蕾的美味佳肴后,回到粗茶淡饭间,回到朴朴素素的一日三餐中,品味着从自然中走来的真实,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