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当第一缕挣脱寒冬的风掠过窗棂,母亲便从箱底取出那件褪色的蓝布衫。她说:“该去听春了。”
我们沿着田埂走,泥土刚刚解冻,踩上去有酥软的声响。母亲忽然蹲下身,拨开枯草的残骸——一株野豌豆苗蜷缩着,茎是半透明的绿,顶端却紧紧抱着去年的豆荚,像不肯松开往事的手。
“听见了吗?”她把耳朵贴近地面。我学着她的样子趴下。
起初只有寂静,土地冬眠的呼吸。然后,细微的破裂声从深处传来,窸窸窣窣,仿佛有千万颗种子在黑暗中翻身。更远处,冰封的河面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是冬天终于松开的指节。
母亲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土:“春,是万物松开自己的声音。”
归途中,我看见柳枝上爆出的芽苞,在风中轻轻颤动——它们松开了包裹一冬的铠甲。屋檐下的冰凌滴下水珠,松开尖锐的形态。就连母亲蓝布衫的袖口,磨白的线头也松开了,在风里飘成柔软的弧度。
那个黄昏,母亲拆开扎紧的头发,灰白相间的发丝披散下来。她对着镜子梳理,动作缓慢得像在梳理整个冬天。我终于明白,她要听的不仅是春的来临,更是万物——包括她自己——学会松开的过程。松开枯槁,松开寒意,松开所有紧紧攥住的季节。
原来春不是袭来,而是松开。当大地松开冻土,生命松开茧壳,时光松开我们紧握的双手,温暖便从所有缝隙里,静静地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