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院角，那把竹椅还在。竹篾被岁月磨得发亮，椅面中间凹下去一小块，像个温柔的拥抱。每次回老家，我总爱坐在上面，阳光穿过葡萄藤落在竹椅上，斑斑驳驳的，恍惚间还能听见阿婆摇着蒲扇的“哗啦”声。

阿婆的竹椅是她的“专属宝座”。清晨天刚亮，她就坐在上面择菜，竹篮放在脚边，指尖飞快地掐掉青菜根，菜汁溅在竹篾上，留下淡淡的绿痕。我趴在她膝头看蚂蚁搬家，她的蒲扇轻轻拍着我的背，“慢点看，别把眼睛看坏了。”竹椅被我们压得“咯吱”响，像在跟着哼歌。

夏天的傍晚最热闹。阿婆坐在竹椅上给我讲故事，蒲扇摇出的风带着葡萄藤的香。邻居家的阿公搬来小马扎，坐在旁边听，手里的旱烟袋“吧嗒”响。竹椅周围围满了小孩，抢着要阿婆手里的糖块。她的手在竹椅扶手上摸索着，从蓝布兜里掏出水果糖，分给我们，指尖的竹篾印子深深浅浅，像刻着岁月的纹。

有次我发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躺在竹椅上。阿婆用酒精棉擦我的额头，竹椅被挪到葡萄架下，阴凉凉的。她的蒲扇一直没停，扇叶扫过竹椅的边缘，发出“沙沙”声。我睁开眼，看见她的白发在月光里闪，像落了层霜，竹椅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蒲扇轻轻晃，像条安稳的船。

阿婆走后，竹椅空了很久。有次台风天，暴雨把它淋得透湿，竹篾间积了水，像在流泪。我把它搬到屋檐下，用布一点点擦干净，竹椅在手里轻了很多，仿佛阿婆的重量被岁月带走了。坐在上面时，总觉得背后少了点什么，回头看，只有空荡荡的院角，葡萄藤的叶子落了一地。

去年夏天，我带着小表妹回老家。她爬上竹椅，学着阿婆的样子摇蒲扇，竹椅“咯吱”响，和我小时候听的一模一样。“姑姑，这椅子会唱歌呢。”她仰着脸笑，眼睛亮闪闪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我忽然看见阿婆的影子——原来竹椅记得所有事，记得择菜的清晨，记得讲故事的傍晚，记得我发烧时的月光，把阿婆的温柔，都藏在了磨亮的竹篾里。

现在每次坐下，我都会轻轻拍一拍竹椅的扶手，像在跟阿婆打招呼。风穿过葡萄藤，竹椅又“咯吱”响了，像在说：“我还在呢，就像阿婆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