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时已经九点了,拉开卧室的窗帘,窗外一片晴朗,今年清明没有下雨。
妈妈早就穿好衣服催促我快点洗漱,“佳佳,我们今天下午去买东西,今天天气好,可以不用穿那么多。”我愣了一下,“嗯,好。”
往年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拿出她缝的棉服硬逼我套上,我嫌款式不好看不想穿,奶奶就皱起眉头一边跺脚一边假装凶我,操着一口湖南话叨唠着:“你多穿一点,外面下雨!你现在小,等老了以后就得老寒腿咯!”我只好听话,奶奶的个头很小,比我要矮上一头多,所以她总是踮着脚为我套上衣服。
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放新闻联播,奶奶坐在板凳上,手搭在膝盖上面目不转睛的看,一边看还一边和电视里的人对话——奶奶现在总以为电视里的人在和她聊天。爸爸在一旁憋笑,悄悄走过去换了台,新闻男主播的脸变成电视剧,奶奶一点都没发现,还是一句一句跟电视“对话”。我也被逗笑了。
妈妈已经做好早饭等我了,今天早饭有奶奶爱吃的腊鱼腊肉,她就着米饭吃了一整碗。“妈,去年的裤子短了。”我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说。“哟,还真是。你个头又长了吧,改天再去买几条新的吧。”我说好。
我又想起奶奶,有一年我回老家,一进门把奶奶吓了一跳,一年没见,看我个子长得这么快,奶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佳佳能长到一米七八!”我和爸爸妈妈都笑奶奶说的太夸张了。那年奶奶给我缝了一件毛衣,红色的,穿起来特别暖和。奶奶的手特别巧,特别擅长缝缝补补,从我小时候开始,她就给我缝各种小衣服、手套,有一床小被子,我现在还在用。以前如果裤子短了,奶奶可以轻轻松松就把裤腿接好,但是最近几年,奶奶都没有在碰过针线。
吃完早餐,我回到卧室写作业,小时工来打扫卫生,“佳佳,让一下,我把空调上的遮灰布洗一洗,马上夏天到了,空调就该用上了。”我起身抬头,空调上面蒙了一个罩子,是奶奶之前罩上去的,老一辈人好像都有这个习惯,无论什么东西都要拿块布遮住,怕落灰。奶奶爱干净,家里各个角落都被她打扫的一尘不染,她格外喜欢给家里的家具盖上“遮灰布”,小时候我很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影响美观的罩子,没少跟奶奶作对。后来奶奶搬回湖南和大伯住,家里的这些罩子陆陆续续都摘了下来,只有这块空调布没有取,一直盖在上面。
中午的时候奶奶把碗打碎了一只,爸爸赶过来看的时候,奶奶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一会握在一起,一会在衣服上摩挲,小声委屈说:“我就是想倒点水喝......”我没有说话,眼里感觉雾蒙蒙的,转身回了房间。
靠近傍晚,我们准备出门,爸爸关门前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妈,我们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哈。”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阵沉默,我们关上了门下楼。
车开到杂货市场,停在一家卖纸钱的店门口。我跟着下了车,默默跟在爸爸妈妈后面听他们讲话。“老太太生前不舍得花钱,什么都攒着,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今天我们多买点,别让她在那边也这么省了。”“嗯。”爸妈买了很多纸钱,都用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装着,放上了车。
天慢慢黑了,我们在小区大门口的马路下车,找了一片空地。“就这里吧。”爸爸说。
我把那一包厚厚的纸钱抱出来,放在地上,爸爸拿出打火机,一连点了几次火都没有燃起来,不一会就灭掉了。妈妈吸了一下鼻子,说:“妈,清明节我们本应该回去给您扫墓的,您别怪我们没能老家看你,佳佳学习忙,假期作业可多了,等她放了暑假,我们就回去。”火苗像是听懂了什么,一提到我,就开始烧起来,纸钱跌入火堆,卷曲呈焦黑的絮状。妈妈仍在说着关于我的事,火堆就静静听着,越烧越旺,黑色的,压抑的碎屑升高,盘旋,飞度我头顶的天空。我看着明亮炽热的火焰,眼睛被灼烧的酸疼,鼻子传来一阵难惹的酸涩。爸爸点起一支烟,在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纸钱将要燃尽了,灰烬中还有未灭的火焰,我和爸爸妈妈就这样静默在原地,看着火星逐渐熄灭,终于,它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悄无声息的融入黑夜里。
推开家门,客厅里空空如也——奶奶半年前去世了。而我自从前年回过一次老家后,再也没见过奶奶。
房间里闷热的像个不透风的罐子,但我突然很想再听到奶奶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提醒我天凉加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