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青团,此刻正躺在竹筛里,浑身裹着松针的清香。三天前,我还只是田埂边的一丛艾草,沾着露水,听着蛙鸣过日子。
那天清晨,奶奶的竹篮停在我身边。她的手指轻轻掐住我的茎,"咔嚓"一声,我便离开了泥土。和同伴们一起被扔进竹篮时,我听见她说:"今年的艾草嫩,做青团正好。"清水一遍遍地浇在我们身上,洗去泥土和草屑,直到浑身变得碧绿透亮。接着,我们被丢进沸水,烫得打了个哆嗦,身上的苦涩慢慢融进水里,换来一股清冽的香。
再醒来时,我已经变成了一团墨绿色的泥。奶奶把我们剁得细细的,和进雪白的糯米粉里,又加了些温水。她的手掌在面盆里翻搅,把绿与白揉成一团,我的草香混着米粉的甜,在厨房里漫开来。"要揉得匀,青团才会糯叽叽的。"她边揉边说,指缝里沾着绿色的浆汁,像嵌了片春天的叶子。
面团被分成一个个小剂子,奶奶的拇指在剂子中间按出个坑,填上甜甜的豆沙。她的掌心托着我,轻轻旋转,边缘被捏出一圈细密的褶子,最后在顶端拧出个小尖,像戴了顶绿帽子。旁边的同伴有的被塞进了咸笋丁,有的裹了芝麻糖,竹筛很快就摆满了,像一片小小的绿草地。
我和同伴们被放进蒸笼,底下的水"咕嘟咕嘟"地唱着歌。热气从笼屉缝里钻进来,我感觉身体在慢慢膨胀,绿衣裳变得越来越亮。透过缝隙,我看见奶奶坐在灶前,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白发,像落了层金粉。她时不时掀开笼盖,用指尖碰碰我的头顶,"快熟了",语气里藏着期待。
笼盖掀开的瞬间,白汽裹着我的香涌出去,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奶奶用松针把我垫在竹筛里,针尖的清香悄悄钻进我的身体。"这样不容易粘住,还带点松针味。"她把我挪到阴凉处,阳光透过竹筛的缝隙,在我身上画出细碎的光斑。
清明那天,爷爷拿起我,咬了一小口。豆沙的甜混着艾草的香在他嘴里散开,他眯起眼睛说:"还是这个味,和你奶奶刚嫁过来时做的一样。"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变软,忽然想起被沸水烫过的疼,被揉进面团的暖,被捏出褶子的痒——原来我这一生,就是从一株野草,变成能勾连起回忆的模样。
被咽下去的那一刻,我听见风穿过田埂的声音,像在说:真好啊,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了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