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风总带着点药香,从晾衣绳上飘过来,缠着奶奶的蓝布衫角打旋。那绳上晾着的,是刚割来的艾草,绿得发沉的叶瓣上还沾着露水,风一吹,就把清苦的香撒得满院都是。
奶奶总在这时搬出竹匾,坐在廊下择艾草。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像老树枝桠,却灵活得很,掐掉枯黄的叶尖,留下最嫩的那段,码得整整齐齐。阳光透过她的白发,在艾草上投下细碎的影,那些藏在指缝里的褶皱,便成了香的居所——艾草的气息钻进纹路里,混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竟比单纯的药香更让人安心。
“这草得阴干,不能暴晒。”她边择边说,袖口沾着草汁的绿。我蹲在旁边看,见她把择好的艾草捆成小把,挂在房梁的挂钩上。去年的艾草早已变成深褐色,垂在梁下像串干枯的记忆,新的绿与旧的褐在光影里交叠,倒像是时光在打盹,把去年的端午和今年的,轻轻系在了一起。
幼时总爱偷扯房梁上的干艾草,揉碎了撒在口袋里,说是能驱虫。奶奶发现了也不恼,只笑着拍打我裤脚的草屑:“小馋猫,等端午包粽子,给你挂把鲜的。”那时她的皱纹还没这么深,择艾草时哼着小调,声音里的清亮,比艾草的香更提神。她会把艾草编成手环,戴在我腕上,绿得发亮的草叶缠着红绳,说是能保平安。我举着手环跑,草香跟着脚步飘,连蝴蝶都追着我飞。
有年我生了场病,总咳嗽。奶奶把陈年的艾草烧成灰,混着姜汁给我擦胸口。烟火气里,药香呛得人睁不开眼,可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烫烫的,竟比药更管用。夜里她坐在床边守着,手里攥着把鲜艾草,说这样“邪气就不敢来了”。我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月光落在她的皱纹里,艾草的香漫在月光里,像给她镀了层温柔的膜。
如今房梁上的艾草又换了新的,深褐的旧草被收进樟木箱,说是能防潮。奶奶择草的动作慢了些,偶尔会对着艾草发愣,像是在想去年的哪束草,长得更旺盛些。我学着她的样子编手环,笨手笨脚地把草叶缠在一起,她在旁边指导,指尖划过我的手背,那些藏着艾草香的褶皱轻轻蹭过皮肤,像在说:“你看,这样就对了。”
端午那天,我把编好的手环戴在奶奶腕上。鲜艾草的绿衬着她手上的褐,倒像是春天攀着老树发了芽。她举着手看了又看,忽然笑了,眼角的褶皱里盛着光,比手环上的红绳更亮。风从院外吹来,带着新割的艾草香,钻进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藏了起来——原来有些东西是不会老的,比如艾草的香,比如藏在褶皱里的爱,年年岁岁,总在某个时刻,悄悄冒出来,暖得人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