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菜园像块碧绿的调色盘，被夕阳染成蜜糖色时，总能看见外公蹲在垄沟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黄瓜架。那年我八岁，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蹲在他身边看蚂蚁搬家。

“小芽，这土要松透了才肯长东西。”外公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说话时带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他教我把蒜瓣埋进土里，指尖触到的泥土湿润微凉，像捧着一团会呼吸的云。我偷偷把馒头屑撒在垄沟里，外公笑着敲我的头：“咱们种的是庄稼，不是喂蚂蚁哟。”

清明刚过，菜园像被施了魔法。豌豆藤缠着竹竿往上蹿，紫色的小花在风里点头；生菜舒展开嫩绿的叶子，叶尖还挂着晨露；最淘气的是黄瓜，顺着竹架爬得到处都是，藏在叶子后面的小黄瓜顶着嫩黄的花，像群攥着拳头的胖娃娃。外公每天早上都要去菜园转一圈，摘下熟透的番茄给我，果皮薄得像层膜，咬一口，酸甜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有天夜里下了暴雨，我趴在窗台上看菜园，风把豌豆架吹得东倒西歪，雨水把泥土冲成了小泥流。第二天一早，我拉着外公去菜园，看见好多番茄掉在地上摔烂了，生菜被雨水打得蔫蔫的。我蹲在地上想哭，外公却拿起锄头说：“别心疼，菜跟人一样，经点风雨才长得结实。”他重新把豌豆架扎好，又补种了些青菜籽，手指在泥土里翻动，像在给菜园把脉。

秋天来的时候，菜园换了身衣裳。萝卜从土里探出圆溜溜的脑袋，叶子绿油油的；白菜裹得紧紧的，像堆在地里的翡翠；最让人欢喜的是南瓜，黄澄澄的躺在藤蔓间，大的能装下我。外公把南瓜摘下来，一部分晒成南瓜干，一部分切成块煮南瓜粥。粥熬得糯糯的，甜丝丝的香味飘满屋子，我捧着碗喝得直咂嘴，外公坐在旁边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

现在我住在城里，超市的菜干干净净地摆在货架上，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去年秋天回外婆家，外公拉着我去菜园，摘下一个红透的柿子塞给我。柿子的甜里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像外公手掌的温度。我忽然明白，菜园里长的不只是菜，还有外公的汗水，有我的笑声，还有泥土里藏着的时光。

离开外婆家那天，外公往我包里塞了袋新收的绿豆。豆子圆滚滚的，带着泥土的气息。我知道，这是菜园送给我的礼物，就像外公说的，土地从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会结出最甜的果实。而那些长在菜园里的日子，像颗埋在记忆里的种子，早就发了芽，长出了长长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永远都不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