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太和殿前的丹陛石阶上,暴雨正将朱红的宫墙浇成淋漓的水墨画。我攥着被雨水浸透的导览图,躲进檐廊时恰好看见那口铜缸——绿锈斑驳的兽首衔着圆环,雨水在缸沿积成发亮的银边,又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像极了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渗出的泪。
指尖触到铜缸的瞬间,凉意直透骨髓。这是乾隆年间铸造的“太平缸”,五百年来始终沉默的驻守在此。雨水沿着缸身凹凸的纹路游走,我忽然看清那些浮雕:祥云间翻涌的浪涛托起莲花,浪尖上站着须发皆张的龙王,鱼虾水族在波纹里若隐若现。雨珠顺着龙王的胡须滚落,在莲花瓣上碎成细小的珍珠。
“姑娘当心着凉。”苍老的声音惊起我缩回的手。转身看见穿深蓝工作服的老人正擦拭廊柱,他手中的软布抚过描金蟠龙,龙鳞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温润的光。“这些铜缸从前是要注满水的,紫禁城九百九十九间半屋房子,全仗着它们防火呢。”
老人说话时,檐角的脊兽正在雨中颤动。我仰头数着骑凤仙人后面跟着的龙、凤、狮子,雨水从它们张开的嘴里淌下来,仿佛这些琉璃神兽也在吞吐着云气。太和殿的重檐庑殿顶在雨雾中舒展,黄琉璃瓦连成的金色波浪涌向灰蒙蒙的天际,让我想起古画里用退晕法发染出的祥云。
帮我在西六宫看见另一口铜缸时,雨已经停了。斜阳穿透云层,铜绿在暮色中流转出孔雀翎羽般的光泽。缸底积水中漂浮着几片银杏叶,倒映着飞檐上渐渐亮起的晚霞。忽然明白那些工匠为何要在铜缸刻满水纹——六百年风雨掠过紫禁城,唯有这些凝固的浪花,永远托举着不会沉没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