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总在追逐那些完美无瑕的瓷器。直到那天清晨，我望见母亲的手——那双手背布满烫伤的茧，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红，像是被岁月反复揉捏的粗陶，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升入初三后，我总借口作业多不肯吃早饭。那天被胃痛逼到厨房时，正撞见母亲在揉面。案板上的面团像一团柔软的云，她肿胀的手指深深陷进去，又缓慢地撑开。我忽然发现她的右手小指有道新鲜的烫伤，像瓷器上蜿蜒的冰裂纹。

"妈，您手都这样了还揉面？"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母亲的手顿在半空，面粉簌簌落下。她背过身去开火，铁锅里的水汽模糊了镜片："你胃不好，外面的早餐太油。"面香像小爪子挠着我的胃，也挠着眼睛发酸。

我开始留意这双手。它们会在凌晨五点轻手轻脚地关掉我的闹钟，会把滚烫的豆浆杯裹在厚毛巾里，会在菜市场仔细挑拣最水灵的荠菜。那天帮母亲涂烫伤膏时，摸到她掌心交错的纹路，像年轮般层层叠叠。

冬至那天我起得格外早。厨房里，母亲正踮脚够高处的糯米粉，晨光勾勒出她发间银丝。我忽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只宋代青瓷碗，釉面布满细密开片，却在千年后流转着独特的光华。"妈，教我包汤圆吧。"我洗净手，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团搓圆。面粉扑簌簌落在她手背的疤痕上，像初雪落满老梅枝。

现在每当我经过古董店的橱窗，总会想起母亲的手。原来最珍贵的瓷器不在展柜里，而在晨光熹微的灶台前，在那些被岁月打磨出细纹却依然温热的掌心里。有些爱看似粗粝，却盛得住滚烫的人间烟火，经得起流年反复摩挲。

这双手教会我，真正的美不在于完美无瑕，而在于在生活的窑火中淬炼出的温润光泽。就像景德镇的匠人说的："开片不是瑕疵，是瓷在呼吸。"母亲的手，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岁月里轻轻呼吸着，把最平凡的日子煅烧成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