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经许久了,却依旧未曾见一场雪,惟有小雨淅淅沥沥,间断而不曾绝。我应当是喜欢雨的,喜欢它与生俱来的诗意与浪漫。听说“雨打梨花深闭门”,便想起那黄昏时刻忽听雷声的场景。匆匆忙忙轻掩门窗,从那镂空之处,听雨声散漫,看梨花柔软,晶莹剔透仿若画中,一时忘却了流年,想来也是安然景象了。
喜欢雨,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雨的闲适。在这个车水马龙的时代,哪怕是半夜三更也不乏吵闹,处处充满烟火气息而又异常淡泊疏离。我看那而过的行人,行色匆匆,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地四处奔波。大家似乎都很繁忙,被无尽的公务私事压得喘不过气,二十四小时的劳碌早已不够使用,偶尔的一次懒觉亦是痴心妄想。倒也是事实。无论是哪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一种浪费,只是一瞬间方才喜悦便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蹉跎度日的无尽自责、后悔不已。但雨天不会。悠然从梦中醒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听雨打栏杆,嗅晨雾未散,方才知道什么叫作岁月静好。这时所有的恰到好处都已经没了意义,时间定格,无数死结仿若在瞬间抹开,思绪全无,却深知明月已满,丝毫不疑。
我开始沉湎于过往,沉湎于记忆里的日子里,那些无忧无虑的故事。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失去之后才会知道,就像我沦落至跌宕起伏中才陡然忆起那些个身在福中不知福。忧虑、自卑、烦躁一齐压在了身上,呼吸急促,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拧在了一起,让我好想去无理取闹一番,打破外界这永恒的平静。可我不能,我无法去抱怨谁,我没有资格去埋怨,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哀怒,竭尽所能去控制自己,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只不过是不去添乱罢了。什么是持久性的伤痛?就是清楚知道不会有人去包容我,包容我的小孩子脾性,然后不情不愿地收敛,将自己化妆成一个大人,然后忍受着别人的不屑一顾。
每天都笑得暖得像个太阳,每天都善解人意、恬然安静像个月亮,所有人都要求对方绕着自己转,所有人都恨着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光芒万丈,可又有谁知道舞台下方的泪流满面?又有谁知道闪光灯照不到的血肉模糊?属于少女的“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早已锁进了眉间,当时墙角青梅历经花开花落也散去了天涯尽头,尘土未变,所拥有的却只剩下晚间凉风,可惜也吹不走粘泥柳絮了。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应是柳永多才,方能够面对榜上无名如此轻描淡写。我抬起头,望向对边的公路,时不时的鸣笛声倒是很有规律——那是大家都在奔赴自己前程。我过去自负,以为自己当真有多大的本事,骄傲得不可一世,直至黄粱梦醒,才发现我如何能与世人相较。学习、文字,素日里最自信的也失去了风采,原来一直以来我不过是偏安一隅、自欺欺人罢了。哪里有什么一骑绝尘呢?费尽心思的维持换来不出意料的结果,本不应奢求天资聪颖。
文字一事,是我一直以来唯一认真的爱好。坚决踏来,充满了自信,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过于狂妄了。这半年以来,认真去读了一些书,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孤陋寡闻,白白浪费了六年光阴。对词藻的堆砌仿佛已经成了习惯,我飘离于实际却浑然不自知是迄今最大的错误。就着牛奶上氤氲的雾气,许下一个融于岁月的愿望,我依旧相信着当年的星河皓月、桃李齐放。纵使“不念过往,不畏将来”真的只是用于安慰的希冀,纵使少年的昂扬斗志被峋峋嶙石逐渐磨灭,也甘愿以飞蛾扑火之势,平无怨无悔、问心无愧。
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眼睛的原因,对岸的一切逐渐朦胧起来,天空失去了湛蓝光泽,在阳光映衬下显出了些许乳白。乡间却是安静,相比于城里喧闹,即使是不完全的悄然也如此弥之可贵。我在难能的世界里拥抱原先的自己,纵然书桌边的五三亮得近乎发光,让那场虚无的中考逐渐拟出了一个真实可触的形态,我依旧想放纵一次自我,逃脱那拧在一起的丝线,堕落至甘愿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一梦黄粱。
“哦哦,我知道她,就是那个喜欢以诗为题的”“哦,你是不是那个百花深处的谁谁?”我不止一次听到这些话语。苦笑起来,却又无可奈何。无法否认我的题目大都很长,无法否认我将内心阁院写进了文字,只是可笑于这些习惯的重要竟已远远凌驾于它本身的意义,沦落至哗众取宠的工具。一支笔,一张纸,选择它们的初心是为了天生喜好、为了冷暖自知,独独不是为了说去拥有多少粉丝、去让自己的文字被更多人知晓——我虽寻觅友人,不谈推心置腹,最少要有相似之处,点头之交如何能作围炉夜话之人?
窗外烟雨洗尽了楼台,谁可借我薄云一拢,流水一湘,借我黄粱一梦?世间忧喜牵绊着人心,谁能赠我寒山三分,安然几许,赠我浮世清欢?
我从未如此清楚地认知到世界对我的定位,认识到我的渺小和平凡。当我辗转于柴米油盐的的日子里时,我也曾苦苦追寻琴棋书画,在南墙边不愿回头,在黄河旁不肯死心,尽管早已深知我注定不能做世外仙姝,却依旧苦苦挣扎不甘做山中高士。红尘两岸相隔,我们生来都在一岸,直朗率真,一路跌跌撞撞前行,待至疲乏想要回头之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风尘满面,回不去过往。无奈做了孤苦无依的漂泊者,成了饱经沧桑的摆渡人,目视前方,迎风雨而行,磨难种种,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了无往不利,又难以逃避内心悲伤,分明看到了对岸花团锦簇,只是难以归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雨声清脆,它可知梦里南柯为它所惊醒?我大梦一场,梦见名扬天下,又最终醒来,继续在我的世界里奔波。或许我向往“五蕴皆空”,可我终究未曾有那大缘分,安然无恙已是最大的满足,雨日的闲适多谢苍天赐予,不敢奢求其他。颠簸于悲欢离合,亦只愿将本心坚守,提灯寻觅明月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