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对面有一个报刊亭。
卖报刊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印象里她那带着鱼尾纹的眼角总是漾着温和的笑意,且每每遇到新顾客,总是会推荐上一本杂志。
夜晚,我与朋友走在路上。夜幕低垂,晚霞布了漫天,眼前却都是沉暗,唯有一点昏黄渲染在墨绿色的一座亭中,如油画般浓烈而深沉的色彩,肆意涂抹在这城市的一角,我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
“那是报刊亭,”朋友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去看看吧。”
银铁色报架早已锈迹斑斑,而上面的杂志却没染上半点尘埃。一位老妇人坐在亭里,黄调的吊灯在夜色中氤氲出一亭的温暖,她坐在温暖中央,带着老花镜,安静地在看一份报纸。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报刊亭。正当我在报刊亭前细细的打量时,一旁的朋友早已熟稔地掏出零钱买了一本《故事会》。那位老妇人见我好奇的目光,对朋友说道:“不介绍下新朋友吗”
一番介绍后,她温和地说:“相见即是缘,你们这个年纪多点看书是好事,送你本《意林》做初见礼吧。”
我立即害羞地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没事,你朋友可是我老朋友了,可不能落我面子啊。”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从报架上拿出了一本书递给我,头顶昏暗的小灯为她浅棕色的眸子添了一抹温柔而缱绻的光。华韵内敛,流光暗藏。我望着她的眼睛,半推半就下还是收下了那份初见礼。
回家之后,我掩上了窗子,翻阅起那本杂志。从书包中拿出时,边角已有些卷曲,我心疼地用指腹抚平纸张,却沾了一手书墨香。我惊喜的发现杂志里的文章和老妇人一样,似久经打磨的檀珠,貌不惊人却有隐隐暗香。
一篇篇精美的文摘让我打开了文学的大门。自那以后我便常常光顾报刊亭,老妇人也与我形成了默契,总是为我留着最新一期的文摘杂志。
三年前,我们家从城市的北边搬到了东边。我的生活被解构又重构,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那个报刊亭。
偶然一次遇见了还住那儿的同学,我问起了那个报刊亭和女人的情况,她惊讶地说,那个报刊亭早就不在了,各大报纸有了电子版,纸质的自然就无人问津了。她还颇为遗憾地说,那位老妇人还曾经追问我的去向,还为我留着杂志呢。
我顿时哑然,原来,她还惦记着我呢。可我呢,搬家后便杳无消息,连感谢和道别都未曾说一声。
我的衣摆在夏季的晚风里狂舞,碎发飘起来,眼前的世界被一丝丝分割,彩灯幻化成破碎的光圈,一直延伸到远方。这座容得下灯红酒绿的城市,竟是把旧时光淘汰了。一方格格不入的报刊亭,它早已容不下了。
眼前的路模糊起来,我似乎又看见了报刊亭那盏昏暗的小灯,闻到晚风里浮动的墨香。我想起那年夏天,背靠孤独报亭,仿佛无法融入世界的老妇人,想起那浅棕色的,仿佛藏匿着无数温柔的眼睛,恨不能撕裂时空,大步闯入三年前,双手接过她为我留的那一份杂志,捧起她不露山水的温润,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然而错过了,便终究是错过了,那些未道明的感谢,那些未来得及的道别,那本未拿到的杂志,被时间利刃割成千万碎片,消逝在了风中。
当我再一次翻开那本《意林》,书页翻飞,往事恍若梦境一般浮现,就像她在我身旁。我忽然明白老妇人不曾远离,我们只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