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爱喝酒，什么酒都喝。

红参泡的药酒，客人送的茅台、五粮液，楼下便利店买的瓶装啤酒，码在柜子里，他都爱喝。但他最爱的还是自家酿的小米酒，清清的，带着扑鼻的酒香气。爷爷说，那是泥土酝酿过的味道。

爷爷用来盛酒的是一个大的搪瓷杯，他把酒缸里的酒舀出来，用搪瓷杯盛着，一天总喝上那么一大杯。有时阳光好，爷爷就炒碟花生米，温一杯酒，搬把椅子，晒太阳。他将身子整个陷进椅子里，哼着小调，捏起两三颗花生米嚼着，再轻轻地抿一小口酒。爷爷“砸吧"下嘴，眼睛都眯起来，皱纹全挤作一堆汇成一道道沟壑，随即畅和的呼出一口气来，这不得不让我想起神话传说里那些如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们......

爷爷也不是没戒过酒。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爷爷腿疾复发，忌讳颇多。奶奶担心得很，管着他，不让他再喝酒。酒瘾犯了呢?奶奶就买来蚕豆给爷爷吃。爷爷揣一把蚕豆在口袋里，闲了就捉一两粒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像小孩子一样，好像生活中的繁杂琐事都像这蚕豆般，被他咬碎一并吞进了肚中，只剩下了欢乐。我那时年纪小，贪嘴的很，爷爷就悄悄抓把豆子倒在我掌心里，小声地凑近我耳旁说：千万别被你奶奶发现了。我点点头，入神地数着手心的蚕豆：一颗，两颗，三颗......不料，还是被奶奶撞见了。奶奶便把爷爷叫过去训，爷爷转身向我摊摊手，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便连忙赶去奶奶那边等着开训，奶奶如倒豆子一般数落着爷爷，爷爷就一直点头"恩恩"......下一次，蚕豆却还是进了我的肚皮。于是，戒酒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好在医生说，喝少量的米酒不影响病情。奶奶总算松口气，但还是把爷爷的大搪瓷杯换成玻璃杯，小小的，刚好能被我拢在手心里。

后来我长大了，时间就像一把锋利的刻刀，一道道的刻在了爷爷的脸上，泛着岁月的流光。哥哥去外地念书，我要上全寄宿的中学，家里冷冷清清的。爷爷便提出要回乡下老家去住，爸爸拧不过他，答应了。暑假的时候回去看他，黑了，瘦了，却也比住在城市里那段日子精神了些。见我回来，念叨着要做土鸡给我吃，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黄昏的时候，我们搬张桌子在田埂上吃饭。风是凉的，吹动田里的青涩稻禾，吹散了盛夏的暑气。爷爷手边照例是一杯酒，玻璃杯盛着的。忽然想起小时候，小到坐在爷爷膝盖上的时候。爷爷把我抱在怀里喝酒，下巴上的胡子茬儿扎的我生疼。他满嘴酒气的要跟我讲故事，讲着讲着，却趴在桌上打起鼾来。良久，才听到他呢喃一句：还是家里好......

夕阳的光很柔，泛着暖色。爷爷轻抿一口酒，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