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下雪了。
我沉默地握着手中来自故土宜春的远方来信,大步走在淅淅沥沥的梨花雨里,看渺茫的路灯灼烧出雨地上暗黄的洞,浓烈地烧出一个流金岁月里的暖意人间,在一个本不该热情似火的冬日,那时雪片如微小割刀直刺皮肤,寒风更是阻止伤口愈合,那天宜春罕见地下了场大雪,肆虐的雪直直地落进我的心尖,就像在这里永不下雪的北海的梨花雨一样。
家乡宜春多雪的几个月份早已成为我心底的一片晶莹,每每想起,都有无数雪花沉默着压在枝桠盘虬的老树枝头,雪树相融,白绿互衬,透澈明亮,清澄雅洁。那个时候伴雪兆临的热烈的纯真童年,因雪而生的不可名状的缕缕情丝,积雪里童真的少年走过一年又一年,篝火下燃起喧嚣伟丽的人间烟火,铭刻着永远热泪盈眶的磅礴的青春。
打雪仗已是雪天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少年们在雪地里肆意奔跑,雪地上搁浅着他们一深一浅的脚印。银铃般的笑声在波涛汹涌的风声里愈发显得弥足而珍贵,雪球在他们的操控下打个盹儿继续急促地卖力地向着对方前进。末了彼此脸上已是狼狈不堪,却依然是喜气洋洋的,像极了日月星辰追逐着永不放弃寻找光明和蔚然的希望,极亮地点缀过我晦涩的青春,在热血沸腾里把我教成熠熠生辉不知胆怯为何物的人。
依然记得雪天里祖母自制的烤火桶,里边盛满了闪烁着红光的细碎的炭,上边零零星星地铺着一层煮完饭后木柴燃成的灰烬,暖意四射,即使在寒冷的冬日里也有春天般的温暖。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的一切,寒意渐渐褪去,取代而之的是数不尽的温暖,被红炭包围个满怀。不经意一瞥却看见祖母搓着手摩擦取暖,时不时往手心里呼几口稍微暖点的气,以此来慰藉雪日难忍的冰寒。我说,奶奶,要不你先用着烤火桶吧,我已经暖和了。她摇了摇头,笑道,不要紧的,我现在很暖和,你再暖一下自己吧,别感冒了。我默然了,眼眶不禁红了起来。我知道,祖母一向是怕冷的。
“雪睡了,夜有一个白色的枕头,寒风吹亮了月光。”在宜春的雪天,在雪天的宜春,日子总是过得潇洒和自在,悠长却并不冗杂。
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是第几个独坐风雨盈窗的深夜,倒不是出自囊萤映雪的勤奋,只是冰山一角的惆怅在异地梨花雨的雨夜格外扭结。北海从未下过雪,自然也从未像当年的当年那样打过雪仗暖过身子。外地人的孤独在无人的雨夜里显得毫发毕现,孤寂和清寒充斥着本就不暖和的身子。
冰寒的台灯初照着墨染的字迹,纸上晕开浓烈的思乡情,我惆怅又满怀希望地等着,等着哪一年北海下一场雪给我看看,等着哪一天北海何时也有个像祖母那样的烤火桶,等时间和世间给我一个温柔的答复,等热望在破碎的希望里熠熠生辉,我就能再一次选择相信暖意的异地人间,就能继续温柔地热恋着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义无反顾地拥抱这座荒凉的城市。窗外梨花雨很淑女地稀稀落落地下着,我的心里也下了场雨。
我竟分外想念宜春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