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落得绵长，卖菱角的小船推开晨雾，橹声惊醒了临水轩窗。檐角

铜铃沾满水汽，叮咚声里浮着附夜的栀子香，白花瓣坠在青石板上，像谁遗

落的绢帕。

正午蝉鸣煮沸了空气，老茶馆竹帘低垂。堂倌拎着长嘴钢壶穿梭，滚水冲进

青瓷碗时，茉莉花在黄绿茶汤里舒展成白帆。穿香云纱的老者摇着蒲扇打

盹，竹簟上的冰裂纹被汗水泪成深浅不一的墨痕，恍惚间竟像幅未干的水墨

小品。

河畔菡萏开得恣意，采莲女的竹篙搅碎满池胭脂。红鲤在荷伞下游弋，忽被

坠落的莲蓬惊散，水纹荡到岸边时，正巧撞碎捣衣妇人脚边的肥皂泡。孩童

们赤脚奔过石板路，怀里的荷叶包着新摘的莲藕，断口处银丝在阳光下闪烁

如蚕娘吐的丝。

申时雷雨来得急骤。戏台飞檐上的琉璃音曾吞下闪电，钢锣声混着雨点击打

芭蕉的脆响。散戏的伶人倚着朱漆廊杜剥莲蓬，指尖丹蔻染得莲子也带三分

春色。对街酱园伙计慌忙收晾晒的豆腐衣，素白薄纱在风里翻飞如百蝶振

翅，转眼被雨打湿成半透明的云母片。

暮色浸过石拱桥，洒坊飘出新酿的杨梅烧香气。穿葛布短衫的汉子们就着腌

黄瓜喝冰镇绿豆汤，粗瓷碗沿凝着水珠，顺着木桌裂缝蜿蜓成微型溪流。卖

凉粉的担子歇在橡荫下，青花瓷钵里薄荷糖水晃着碎冰，铜勺碰壁声引来两

三只碧眼蜻蜓。

最妙是夜航船头看流萤。橹桨搅动的水波泛着磷光，忽有萤火从芦苇丛中旋

起，明明灭灭似星河倾入人间。摇橹的船娘唱起《子夜四时歌》，岸边谁家

女子应和着吹起竹笛，声波惊动荷丛里的鹭慧，雪影掠过水面时，满河星月

都碎成银鳞。

三更天仍有未眠人。穿堂风掀动竹夫人腹中的薄荷叶，冰裂纹胆瓶里养着的

白兰暗吐幽香。守灯的老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湿漉漉的街巷，青石板映着灯笼

的红光，恍若一条流动的胭胎河。瓦当滴落的雨水在阶前积成小洼，倒映着

天心将圆的月亮，像枚被谁遗忘的银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