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黄河故道里的一个名为栖凤楼的村庄。记忆中村南有一面积不小的水坑,每当雨季那白茫茫水里,就有大量的鱼虾。不知是野生的,还是谁栽的,水坑边疯长了大片大片的芦苇。
每年开春,那片碧绿的芦苇荡,都会引来众多的芦莺、布谷鸟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小伙伴们常常进入芦苇荡里去找蘑菇和鸟蛋,提着小筐穿梭在苇丛中,从不感觉害怕,当发现一窝鸟蛋便高兴得心花怒放。水中的芦苇枝枝挺拔,一根一根密密地挨着。忽然,芦苇深处传来了水鸟清脆的鸣叫声,给宁静的芦苇荡增添了几分热闹。有人说,这种水鸟就是《诗经》中所提到的“雎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传说中痴情的爱情鸟。
一只水鸟在一根芦苇的顶梢“喳喳”地叫着,芦苇颤颤悠悠地晃来晃去,不知是鸟在风中舞蹈还是芦苇在风中舞蹈。走进芦苇丛里,叶子亲吻着我的脸,我和芦苇有了柔情蜜意的接触。这柔的芦苇,是软弱吗?也许,一根芦苇不算什么,而一根根芦苇连接成片时,就能支撑起一片绿荫,庇护生灵。于是,芦苇所在的地方就变成了风景——风,有了琴弦;鸟,也有了家园;荒野,有了生生不息的生机和活力。
深秋,金灿灿的苇杆上,摇着一团团芦花。风起时,远远望去,芦苇丛像一片波涛起伏的海洋,苇絮飘飘,白雾茫茫。我和小伙伴们小心采来团团芦花,等寒冬到来,把它垫在棉鞋里,既保暖又暄软,再冷的天,脚也感到暖暖的。秋后是芦苇收获的季节,那满目的芦花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绵延至月光不能触及的地方。
常常感动于站立的芦苇。它们如自由的精灵,独守着滩涂泥淖浅岸上的一方瘠土,苍翠而来,萧条而去,细弱纤瘦的筋骨傲然挺立,洁白轻盈的芦花自由飘荡。在远离世俗的淡泊中,芦苇以其瘦瘦的筋骨,把生命的诗意一缕缕地挑亮,而密密的芦花则如一片片灿烂的微笑,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永恒的沉默,独自守候着那份平凡中不屈不折的高贵。芊芊芦苇,在淤滩上扎根,无拘无束;在泥淖里生长,蓬蓬勃勃。那秀绿的苇杆,茸茸的芦花,总能牵动着心里所有的辛酸、寂寥、率真与苦涩。西方一先哲说:“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平凡的芦苇却在那样的柔弱中焕发出无穷的韧性,那种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坚韧,就如同我可敬的乡亲,默默地守着那一片黄土,种植殷切的希望。
故乡那片翠涌绿云的芦苇,一定是从《诗经》中走来。不然,怎么有一个浸透诗意的名字——蒹葭呢?我深知那流水的逝波,正如母亲似水的柔情,那荒寒中微微颠动的苇杆,一如母亲谦逊的身影!我喜欢芦苇,因为它坚忍不拔,迎霜傲雪,即便在严冬到来之时,也撒一路芦花给萧瑟的冬日平添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