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前些日子扯着时间的尾巴回来一趟，黑黝黝的脸如果没有白鬓，差点在黑暗里淹没。“丫头，咱们去放风筝，好不好？”父亲操着一口乡音，我眼睑一颤。

幼时总爱哭闹，脑袋像被煮过的白芋头，泛着粉，湿漉漉的睫毛盖住镀着湖色的眼眸，怎么哄也哄不过我的执拗。于是，父亲总笑着在我温温软软的鼻尖轻刮：“丫头！咱们去打麦场放风筝去，好不好？”霎时。我眼里开出一树一树的花，心里打着轻快的鼓点。

一阵秋意猗郁的风在金光晃眼的风筝处歇脚，风筝低矮地悬在空中，被两只嫩手捉住腰，只一阵温软的风，孩童便踏着零零碎碎的鸡蛋花在田垄吃力地跑，脸上却揽着新月的嘴角。父亲眸子里只装得下提步快跑的小丫头，胡子拉碴被嘴角挤在两鬓，而后沙哑地喊：“丫头，放手啦！”于是，我若即若离地放开风筝，父亲笨拙地扯着风筝的丝线，迈着步子踏过杪秋的荒野，我欢快地鼓着手掌：“飞喽！风筝飞喽！”于是一瓣一瓣的橘色凋落在父亲的瞳孔，彼时，眼眶里湖光潋滟。

时间轻轻落泪，滴答滴答，淌过一汪岁月。那日，父亲驮着大包小包镶在门口，捏着风筝晃眼，抚着我的头：“我不在家要好好听话，爸爸以后回来陪你放风筝。”于是，不会数数的她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盼着追风筝的人归家，可是一年到头，见面的时日却屈指可数。从何时起，岁月砌下了一堵厚厚的墙，隔阂了一整个世界。

“丫头？”父亲蹙眉，打断我的思绪。“好，咱们去放风筝。”我应声。听罢,男人眼尾的沟壑深深地陷进去。开心得像个孩子。于是，在大片大片的云翳下，我捏着风筝的线，轻轻踏过零零碎碎的一片杂绿，我松开手，仰头撞见追风筝的人，一如往年。他笨拙地踱步，一头竖发匍匐在头上，硕大的手紧紧揪住丝线，风筝高高挂在空中，两翼时不时晃动。我在心里暗暗说：“飞喽！风筝飞喽！”可是我再也笑不出来，父亲的背脊被时间鞭挞得越压越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长得足够驶过记忆的车轨。夕阳落在西山，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同父亲放风筝了，一股酸涩攀上鼻头。

“丫头，哭什么？”父亲立在我跟前，霜鬓晃眼，恍然发觉时间已顺着风筝的丝线溜走。我抚去泪，心说，追风筝的人啊，风筝才不会飘远，会系在心头，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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