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棵石榴树已失去了几分春意,屈曲盘旋的虬枝似饱经风霜的老人佝偻着背,枯败的叶随风哗啦啦地往下落。但是,它凋零的皮囊下却包裹着丰腴的记忆。

看着它,我脑海中封尘已久的记忆城墙逐渐破开,墙后面的那个孩子和她身旁的老爷爷的身影愈来愈清晰。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烈阳高照,七岁的我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依旧在外玩耍。昨天刚下过雨,屋前的土路上种着一个个水坑。无视裙摆上的泥巴点,小小的我蹲在地上仔细瞧着,只见水坑里倒映着我笑嘻嘻的面庞,忽而,一阵风吹来,吻过水面,引起了阵阵波纹。我将白胖的小手伸进水坑里来回拨动,凉意顺着指尖爬上了身。扬起手,对着蓝天,手上沾附的蒲公英和小石子好像天然的油彩装饰。

兴趣正浓时,一旁路过的爷爷突然蹲下来,凑在我耳边说:“要不要一起种树?”因为靠得近,他的话饱蘸着水汽一齐飘进我的耳朵。我咧嘴一笑,眯了眯眼,点点头。于是他精心选择了一隅景致较好的空地,用铲子挖出一个又深又窄的土坑,递给我一颗小苗让我放进去,我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办。“把这棵苗放进坑里,触到最下面,轻轻立着就行了。”他说。于是,我认真地将小苗放进土坑里,然后扶着它,直到爷爷将它埋好。太阳毒辣辣地打在我的身上,额头渗出的汗水顺着两鬓滑到了脖颈,但是我不动,稳稳地扶住了小苗。

大功告成后,我开心地蹦了又蹦,像蜜饯在心花里炸开般,感觉到了甜蜜、欢愉。看着小苗的枝条慢慢染上了黄昏的灿烂,我知道,它在等待着自己的枝繁叶茂。

而后,我几乎见证了那棵石榴树成长的分秒,看它挨过风吹雨打,扛下大雪倾盖,忍受烈阳烤炙,白天在阳光里看,睡前就在星月下望。历经自然的磨炼后,石榴树终于盘旋了枝干,丰满了枝叶,硕大了果实。

春风滑过树梢,抖落三四分料峭的寒与满地的落英。我站在树下,忽觉天气没有那么热了,一片花瓣轻融融脱离枝头,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我的手心,倏忽间,花瓣化作烟雾飘散,苍老的石榴树形象愈加真实,我回到了七年后。

现如今,我已经长大,我的步伐越走越远,想必儿时那些鲜活记忆也会慢慢随着光阴远去,但我知道,那棵石榴树便是时光之钥,一遇它,往昔那些记忆便会如晒干的菊花遇到温水,再度舒展盛放开来。那些与家人团聚、放鞭炮穿新衣、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和爱,它都曾陪我感受着记录着。

我不常回老家去看望那棵石榴树了,时间淡了一切,但过往温软的记忆却一帧帧镌刻在老树上,经久不衰。或许土地贫瘠,它慢慢变老了,也结不出像样的果实了,但是爱意绵长。

我只种过一棵树,这一棵却是最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