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踏足这片土地时,天空恰是阴沉沉的,灰云压得极低。阔别多年,我背着行囊走出车站,竟恍如隔世——原本熟悉的老站台,如今已被簇新的高铁站楼取代,四周钢筋骨架刺入天空,更添几分生硬与疏离。原本站前小广场上那几株苍老而繁茂的梧桐树,早已不见踪影,唯余水泥地冷漠生硬地铺展到远处。故乡的路,竟也如此陌生起来。
我独自前行,步履在崭新的柏油路上踏过,竟无端觉得有些踌躇。终于走近外公的老屋,只见一个身影坐在门外那把旧藤椅上,如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地静止着,仿佛时间在此处凝固成了化石。我走近几步,才看清是外公,他竟愈发瘦小了,蜷缩在藤椅里,藤椅骨架嶙峋地拱起,像撑起他枯瘦的身形。
“阿公。”我开口唤了一声。
他仿佛从一场长梦里被惊醒,缓慢地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细细辨认着。半晌,他那刻满岁月印痕的脸上才缓缓漾开一丝笑意:“哦,是你回来了呀。”声音干涩喑哑,仿佛尘封已久被重新开启的柜门。
外公随即费力地在衣袋里掏索着,终于摸出一件小东西递过来。我接过来细看,竟是那支幼时他为我削制的竹烟斗玩具,如今在手中依然光滑温润,仿佛时光并未在上面留下印痕。他摩挲着烟斗,又缓缓说道:“你小时候啊,总缠着我学抽烟的样子……”话音未落,我口袋里的手机却振动起来。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低头开始划拉屏幕。
外公却静默下来,目光穿过我,投向远处正在施工的高铁轨道,钢筋铁骨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他默默无言地坐着,嘴角那抹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消散了。
晚霞照终于烧尽了,天边剩下一点暗红,映照着远处那座新站庞大的骨架。外公起身,蹒跚着向屋内走去,步态迟缓,背影竟显出几分枯瘦伶仃来。我亦默默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紧了那支小小的竹烟斗,竹节冰凉地硌在手心,却仿佛握住了童年里一段未曾流尽的温度。
暮色四合,我望着外公在藤椅中微微摇晃的身影,忽然明白:眼前的高铁如一条钢铁巨蟒蜿蜒而去,奔向远方;而外公的藤椅却像一棵老树,将根深扎于土地深处——新轨与旧轨,其实终将在人心深处某处交错。
那藤椅吱呀吱呀地轻响着,宛如时间在低语:纵使故乡在消逝中永恒,总有些东西如藤椅上的旧痕,虽不言语却永不磨灭——它比飞驰的钢铁更能锚定我们在时光洪流里漂流的灵魂。
新轨与旧轨,各自伸展,各自存在;旧物与新人,在归途的终点,终究相认如初。
教师点评:文章以归乡视角切入,将高铁站楼的钢铁骨架与外公的旧藤椅并置,在 “新轨” 与 “旧轨” 的碰撞中,演绎故乡的变迁。竹烟斗的温润与高铁钢筋的冰冷形成质感对照,外公从笑意漾开到静默凝望的细节,道尽传统在现代冲击下的失语。结尾 “藤椅如老树扎根” 的隐喻,让时光在新旧交错中显影,语言如暮色般沉郁,却在竹节温度里透出永恒的乡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