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一勺糖丝写尽人间百态。"——民间谚语
别有一番甜蜜在心头
腊月的风裹着糖炒栗子的香气掠过街角,我缩了缩脖子,被羽绒服裹成粽子的身体仍不住打颤。拐过贴满春联的杂货铺,一缕焦糖的甜香突然拽住我的脚步——青石板路旁支着辆锃亮的铜锅,琥珀色的糖浆正顺着竹铲缓缓流淌,在寒风中凝成晶莹的糖丝。
"小姑娘要个什么式样?"掌勺的老汉戴着绛红毡帽,围裙上还粘着金黄的麦芽糖。我望着案板上活灵活现的糖凤凰,忽然想起幼时在外婆灶台前踮脚张望的自己。那时外婆总说:"糖画是门手艺,得把心窝子的热乎劲熬进糖里。"
"能教我做吗?"话出口才觉莽撞,老人却笑着舀起一勺糖浆:"先学拉丝。"铜勺倾斜的刹那,金黄的糖瀑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糖花。我学着他的样子手腕轻抖,糖丝却像倔强的蚯蚓,扭着笨拙的身子钻进石板缝隙。
"手要稳,心要定。"老人枯枝般的手覆上我发抖的手背,糖勺突然变得轻盈。糖丝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渐渐勾勒出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当最后一笔收尾时,围观的孩子突然欢呼:"快看!蝴蝶翅膀在发光!"
暮色渐浓,老人的糖锅却越烧越旺。他教我熬糖的诀窍:"麦芽糖和冰糖七三开,火候要像看护婴儿,多一分焦苦,少一分黏牙。"我盯着糖浆在锅里泛起琥珀色的涟漪,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塞给我的檀木匣,里面躺着支玉兰花纹的糖画模具。
"这行当快失传喽。"老人往铜锅里添了把柴火,火光在他皱纹里跳跃,"现在孩子都爱吃巧克力,谁还稀罕这土玩意。"他说话时,糖勺却没停,眨眼间又绘出匹仰天长啸的骏马。我摸着口袋里外婆的模具,喉咙像堵了团浸蜜的棉花。
那夜我辗转难眠,耳边回响着糖浆沸腾的咕嘟声。天未亮就揣着模具往道观跑,老人正在给观音菩萨供糖瓜。听说我要学整套手艺,他愣了半晌,突然用糖勺敲我脑袋:"傻丫头,这得吃多少苦!"可当看到我掏出外婆的模具时,他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水光。
接下来的寒冬,我的指尖沾满洗不掉的糖霜。拉丝时被烫出水泡是常事,熬糖时被烟熏得眼泪直流更是家常便饭。可每当糖浆在铜勺里泛起绸缎般的光泽,每当看到孩子们举着糖画在冬阳下欢笑,那些伤痕便成了甜蜜的勋章。
立春那日,老人把祖传的铜锅擦得锃亮。"最后一道考题。"他指着案板上散落的糖块,"用这些边角料,做件能传世的东西。"我盯着外婆的玉兰模具,突然明白传承从不是复制,而是让古老的手艺在当代开出新花。
当我的玉兰糖画在科技节展出时,评委们惊呆了。晶莹的花瓣里嵌着可食用金箔,花蕊是用跳跳糖做的,咬下去会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春雪消融。最绝的是花茎,中空的设计能让糖浆缓缓流动,宛如晨露在花瓣间滚动。
"这叫《新生》。"我指着作品解释,"传统不是标本,是活着的河流。"话音未落,人群突然分开条路——老人拄着竹杖走来,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玉兰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竟是外婆的檀木匣!
"你外婆是我的关门弟子。"老人颤抖着打开匣盖,泛黄的信笺上墨迹犹新:"师父,我要把糖画带进课堂,让娃娃们知道,老祖宗的手艺比糖果屋更甜。"暮色中,两代人的糖画在展柜里交相辉映,金黄的糖丝缠绕着,编织成永不褪色的春天。
原来人间至味,从不在繁华街市的糖果屋,而在代代相传的掌心里。当糖丝在岁月中缠绕成河,我忽然读懂外婆的话——那勺翻滚的糖浆,熬的是手艺,甜的是人心。这,便是属于我的"别有一番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