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樟脑与油墨的气息便缠绕上来。这座建于八十年代的区图书馆像艘搁浅的旧船,木质书架在岁月里微微倾斜,裂缝中沉淀着几代人的指纹。
靠窗的老榆木桌是林先生的领地。退休的数学教师总带着包浆的铜制圆规,在泛黄的演算纸上画几何图形。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银发间别着半截粉笔,仿佛随时要转身书写黑板。当阳光透过纱帘爬上纸面,那些三角形便开始生长,变成他口中“最美的逻辑之花”。
儿童区永远热闹得像春天的蜂巢。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够《安徒生童话》,书脊上还粘着上一位读者留下的彩虹糖纸。穿恐龙连体衣的男孩把绘本摊成扇形,模仿霸王龙的吼叫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图书管理员吴阿姨穿梭其间,她围裙口袋总装着柠檬糖,用来安抚摔疼的膝盖和弄丢故事结局的眼泪。
哲学书架前的流浪汉是馆里的特殊读者。他油腻的编织袋里塞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每次来都认真填写借阅卡,尽管住址栏永远空着。人们常见他蜷在暖气片旁,用指甲在书页空白处画波浪线,仿佛那些艰深的文字是漂向未知海岸的舟楫。
最神秘的当属古籍修复室。铜锁后藏着虫蛀的族谱、霉斑浸染的地方志,穿白大褂的修复师像诊治病人的老中医。小苏用狼毫蘸着自制的浆糊,将破碎的宣纸拼回清代秀才的笔迹。她说每补好一页,就能听见百年前的晨读声穿透纸背。
暮色漫进来时,吊灯亮起昏黄的光晕。晚风翻动尚未合拢的书页,林先生的圆规在余晖中投出钟摆似的影,流浪汉把批注过的书轻轻塞回架间。保洁员拖着扫帚走过,簸箕里积着橡皮屑、银杏叶和半朵干枯的玉兰花。
闭馆铃声惊醒了打盹的人们。吴阿姨锁上儿童区的彩绘木门,那些被翻卷边的童话书在黑暗里继续生长。小苏工作台的台灯还亮着,她正把民国时期的婚书残片拼成完整的“百年好合”。铁门合拢的刹那,月光恰好爬上古籍室的窗棂,照着未完成的修复案上,几点新研的朱砂红得惊心。
这座老图书馆像棵沉默的树,年轮里嵌着无数未说完的故事。当晨光再次染亮磨砂玻璃,那些带着体温的座位又将迎来新的栖居者,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打捞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