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修笔人
小区后门的巷口,总泊着一辆褪色的蓝漆三轮车。车斗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上码着镊子、刀片、小毛刷,还有一整排高矮不一的钢笔,像列队的士兵。老周就坐在车旁的小马扎上,背靠着斑驳的砖墙,手里永远捏着支待修的笔,是巷口最不动声色的风景。
第一次找他修笔,是初三那年。新买的钢笔摔在地上,笔尖歪成了月牙,墨水顺着指缝洇湿了作业本。我攥着笔站在他跟前,急得眼圈发红。他没说话,只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接过笔,指尖在笔尖上轻轻摩挲片刻,又从布兜里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小镊子,镊子尖儿夹着笔尖,手腕微颤,像在摆弄一件稀世珍宝。阳光从巷口斜斜切进来,落在他银白的发梢上,也落在他专注的眉眼间——眉头微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抿成淡淡的弧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那支小小的钢笔。
“丫头,别急。”他终于开口,声音像巷口老槐树的树皮,粗糙却温和。说着,他蘸了点机油,用毛刷细细擦拭笔尖的缝隙,再用刀片一点点将歪掉的铱粒扶正。金属摩擦的“沙沙”声,混着巷子里卖豆腐脑的吆喝,成了那天最安心的背景音。不过十分钟,他把笔递还给我,笔尖已恢复了笔直,还细心地吸满了墨水:“试试,写个字看看。”我握着笔在他递来的废纸上一划,字迹流畅顺滑,比新笔还要好用。问他多少钱,他摆摆手:“举手之劳,下次笔坏了再来。”
后来我常去他的三轮车旁驻足。有时是修笔,有时只是看他忙活。他修笔的动作总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有次遇到个急性子的学生,催他快点修好钢笔,要赶去考试。他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说:“写字的笔,得修得扎实,不然写着写着漏墨,耽误事。”说着,依旧按部就班地拆笔、清洗、校准,末了还多送了学生一支备用笔芯,“拿着,万一赶不及,先用这个。”
他的三轮车上,总放着一个搪瓷缸子,缸壁上印着模糊的“劳动光荣”四个字。渴了,他就倒点凉白开,小口小口地喝。偶尔有熟客路过,会递给他一根烟,他也不推辞,夹在耳朵上,等修完手里的笔,再找个避风的角落慢慢抽。烟圈袅袅升起,和巷口的炊烟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雾。
去年冬天,巷口要翻新,老周的三轮车不见了踪影。我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开春,又在巷口的老地方看见那抹熟悉的蓝——他还是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支钢笔,阳光依旧落在他的发梢,只是鬓角的白霜又厚了些。
“老周,好久不见!”我笑着打招呼。他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的笔还在轻轻转动:“丫头,好久没来修笔了,是不是字越写越好了?”
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春天的暖意,吹得车斗里的钢笔轻轻晃动,也吹得老周的白发微微扬起。原来真正的温暖,从不是轰轰烈烈的瞬间,而是像老周这样,在平凡的巷口,用一双巧手,一颗匠心,守护着笔墨间的温度,也守护着时光里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