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里的夏天

五年级 写人 1062字
2025-05-11 09:10:49

我是在收拾储物间时撞见那个铁盒的。它卡在旧书柜与墙壁的夹缝里,盒盖上积着厚厚的灰,边缘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当铁盒"咔嗒"弹开的瞬间,成团的樟脑味扑出来,里头那枚褪色的校徽刺痛了我的眼睛——那是爷爷退休时唯一带走的纪念品。

父亲背对着我擦窗户,抹布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爷爷的东西该扔就扔。"他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冷得像结冰的河面。我蜷缩在阴影里,指尖触到铁盒底部凹凸的刻痕,翻过来看时呼吸突然停滞——那是我七岁时用圆规刻的歪扭字迹:全世界最好的爷爷。

照片从指缝间滑落。画面里爷爷正把我架在肩头,身后是游乐园的摩天轮。我忽然记起那个夏夜,他白衬衫后背晕开的汗渍像幅水墨画,冰淇淋融化的糖水滴在我脚背上,痒痒的。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小宇第一次坐旋转木马,吓哭了又笑出声"。

铁盒突然变得很重。我摸到半截断掉的皮带,那是爷爷教我骑自行车时,被他死死拽断的保险绳;找到串褪色的千纸鹤,每个翅膀里都藏着我们发明的暗号;还有张被反复粘贴的火车票,从家到北京儿童医院,往返四十七次。

窗外的光暗了暗。父亲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沾着灰尘的拖鞋碾过一张泛黄的诊断书。"尘肺病晚期"几个字被水渍泡得发胀,日期停在我十岁生日的前三天。那天爷爷给我买了会唱歌的电子琴,自己却躲在楼道里咳得直不起腰。

铁盒最底层躺着个塑料袋,封口处缠着三圈胶带。撕开时散落的药片在水泥地上蹦跳,像撒了一地的小骷髅头。药盒上用圆珠笔密密麻麻记着服药时间,最后一行字突然变得模糊:"别让小宇听见咳血声"。

我冲进爷爷生前住的北屋时,正撞见父亲在拆旧床板。床头贴着的奥特曼贴纸被撕开一半,露出后面用铅笔画的跳格子图。那是爷爷住院前最后一天,我们蹲在病房地上画的,他佝偻的脊背顶着输液架,蜡黄的手指捏着半截粉笔。

"该腾地方了。"父亲扯下泛黄的蚊帐,惊飞了藏在褶皱里的棉絮。我突然发疯似的扑向床底,指甲在水泥地上刮出白痕——找到了!那个裹着红绒布的旧怀表,表面裂痕里嵌着我掉的第一颗乳牙。表链上还沾着爷爷咳出的血点,氧化成褐色的星星。

怀表在我的掌心渐渐回暖。秒针突然跳动了一下,接着是两下、三下,像垂死者的脉搏回光返照。我贴在表盘上听,却听见那年夏天的蝉鸣,听见爷爷用漏风的口哨吹《茉莉花》,听见他临终前插着呼吸管说:"别哭,爷爷变成你的手表了"。

暮色漫进来时,父亲终于停下手里的活。他站在飘飞的棉絮里,望着我怀里紧抱的铁盒,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怀表在最后一缕光里彻底停摆,秒针永远停在爷爷心跳停止的时刻。楼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进铁盒,轻轻盖住了那些没有寄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