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这篇作文我写了很久,一直改改改,希望能评个精选。
记忆里的夏雨总带着槐花香。七岁那年在乡下奶奶家,暑热像块黏腻的麦芽糖,把蝉鸣都浸得懒洋洋的。午后我蹲在葡萄架下捉蚂蚁,忽然看见奶奶摇着蒲扇望向天——西北方的云正漫过来,边缘泛着白,像被揉皱的棉絮里藏着墨汁,正一点点渗开来。
"要落白雨了。"奶奶拍拍我沾满泥土的手,指尖还沾着晒干的茉莉花香气。风先到一步,卷着槐树叶打旋儿,葡萄藤上的水珠忽然就绷不住了,吧嗒吧嗒往青石板上跳。我跟着奶奶往廊下跑,抬头看见燕子贴着屋檐低飞,翅膀尖几乎要掠到我鼻尖,忽然就想起课本里说"燕子低飞蛇过道",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雨是分层次落下来的。先是针尖似的细点,在青瓦上敲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远处弹拨着玻璃珠。奶奶把腌菜坛子往廊里挪了挪,我趴在廊柱上数雨线,看它们在院子里织出一层薄雾。忽然听见"轰"的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砸在院角的水缸里,溅起的水珠有半个手掌高;砸在葡萄叶上,叶子吃得太饱,把雨珠又抖到地上,惊起几星泥点。最妙的是砸在院中的石板井台上,啪嗒一声绽开银亮的花,转眼又碎成无数条小银蛇,往砖缝里钻。
奶奶从柜里摸出块冰糖,掰成两半塞给我。我们并排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雨幕把整个院子裹成绿色的茧。远处的稻田在雨里起伏,像被揉皱的绿绸子,偶尔有青蛙"咕呱"一声,惊得檐下的蜘蛛赶紧往网中央爬。奶奶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混着雨声,把暑气都摇散了。我忽然看见一只蝴蝶跌跌撞撞地冲进廊下,翅膀上沾着雨珠,像撒了把碎钻,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奶奶用指尖轻轻托起它,放在窗台上的茉莉花丛里,"等晒干翅膀再飞吧,傻孩子。"她鬓角的白发被雨丝洇湿,贴在脸上,倒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雨停时,晚霞正从云缝里漏出来。我赤着脚冲进院子,踩在青石板上,水洼里倒映着碎红的天。葡萄藤上挂满了水珠,像串起无数颗水晶,我伸手一碰,哗啦啦落下来,砸在脖子里,凉得人打哆嗦。奶奶在身后笑着喊:"别把衣服弄湿了!"可自己却弯腰摘了串葡萄,在围裙上擦了擦递给我,紫莹莹的果粒上还沾着雨珠,咬开时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比冰镇酸梅汤还痛快。
后来许多年没再见过那样的夏雨。城里的雨总是来去匆匆,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冷硬的响,连泥土味都带着汽油味。但每当梅雨季来临,我总会想起那个被雨困住的午后:奶奶指尖的冰糖甜,廊下蝴蝶的碎钻翅膀,还有青石板上永远踩不够的水洼——原来有些雨,早就落在了心里,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