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
读到这句诗,你能品出什么?粼粼波光中泛起的碎碎金灿、瑟瑟寒风中徜徉的静谧小湾、缕缕雪被下的一夜扁舟、在深蓝中朦胧的滴滴昏红......只要想象力不干枯,任何意向都能融入着模糊的国风山水里、翻飞的缤纷金叶、斜织的蒙蒙细雨、隐约的林间小径,皎皎的云中月露......
但躺诺我告诉你,诗名曰《泊岳阳楼下》,是认识大名鼎鼎的杜甫呢?雾山、曲径、暗芳,统统被一栋华美的三层古楼碾碎了:金光映在脊尖的鹤雕上,孤城幕角,引胡茄怨;江畔泛起弧形的红浪,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江心掉着一夜偏舟,轻帆微卷,草蓬覆满新雪,船尾悬着一盏风雨灯,鹅黄色的柔光点缀在孤寂的靛色里。系着竹篙探入湖中,随着轻瑶的小舟卷起一圈圈涟漪,酒红色的卷面搅拌出缕缕流青;迁客骚人,断须白鬟,随风散舞。森色眼眸,潦倒沧桑,隐隐泪光。望向西北,夕光逝尽,皑皑银装后,千里山河外,是刀光剑影的故都。
一副冬日羁旅途徐徐展开。然而,没了淡泊清幽,没了风花雪月,没了祥和静谧,只剩下萧索妻愁的漂泊与离思。如果你知道尾联“图难未可料,变化有鲲鹏”,诗人的形象也崩碎了,翻到洋溢出浓郁的乐观抱国。这可不是我们印象中的社工部,也不是东景诗寻常的意象。
工笔画注意细节的攀幕,力求丝毫间的精巧,西方的写实派也如出一撤,色彩近似实景,千百次调和,笔触务必细致,无数遍涂抹。浓墨重彩集满整块画布,就连冬雪也描上白颜。此画,与照片有何异?工巧乎,除了第一眼的几声惊叹,又剩何物。
山水画之背到山驰,强调意境的雕琢。景致往往粗构浅勒,青皴几笔为山川,微撩几画成湖海,出看恐其简陋乏善,稍品,倘感体味深长,意境愈现,愈精妙,终了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这便是留白山水之魅力。
逛画展,尤喜观梅。曾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一副早春梅图,颇有留白之美,不是“暗影书香”“苔枝缀玉”,却是扎结枝杆,缎铁般折曲,又似鹤立订洲,傲然挺俊。几簇东萼,肆意浑然,瘦骨嶙峋,还留三分孤芳自赏。细看,“凤惜”之感已力透纸背。
最精妙的莫过于压枝的几团诺隐诺现的淡勤,只用一滴清水染开的浅墨,寥寥数笔,非眼力极佳者不可见,散步于熟宣上,犹白。似寒风、似霜雪、似白降、似清芳、似殇纱......本是傲骨清白的冬梅,霎时出落几分幽独,几分凛冽,几分独立。疏密浓淡错落有致的墨瓣,幽、静、傲、寒、清、独......平白而出。这是只属写意的缥缈空灵。
文章,亦是如此。华丽辞藻的堆砌,万比不上大大方方的情感流露。
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大家有学过吗?其中这段描:“雾松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为长提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不需一句勾勒,渺远的湖景尽彰纸上;不费任何笔墨,清油之感已然天话乱坠,绕笔三尺。
列锦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胡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不用一点修妙,只用名词陈列,便完美得称出景、清、意。诺用华丽辞藻,不说能否达到此般层次,便是填词倘难,何颜精美。
林清玄的文章中说过:“拙劣的文章是词语的堆砌,扭曲了作者的个性。好一点的文章是光芒四射,吸引了人的视线,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最好的文章,是作家自然的流露。它不堆砌,读的时候不觉得实在读文章,而是在读一个生命。”由此得出“三流文章是文字的化妆,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化妆,一流文章是生命的化妆。”
我想,从三留到一流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留白”的过程。从把所有好的词句拼接在一起,倒只把气合镜意的词句融成文章。最后到文章和词句化为一体,浑然天成。这也是不管割舍,不断丢弃,直到剩下的都是精髓,都是文章的意境。也许我们无法写出举世闻名的巨著,但留白,给了我们一个与文学巨匠比肩的机会,一个由读者主导的几机会。
生活中处处可见留白。目不可视处是留白,而不可闻处是留白,感到不可及处是留白......我们的想象力更是留白最完美的产物。而人类的文化岂不是另一种留白吗?文字停止之处,音乐开始了;政治停止之处,宗教开始了;绘画停止之处,诗歌开始了;现实停止之处,童话开始了......
留白是一种创造力,它们把粒粒稻米酿成醇香美酒;留白是一种想象力,它能使万物融合再重造;留白是一种改变力,它能将现实的空洞转换成绚丽与愧丽。
再让我们品读一次“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吧。这次,什么都不要想,只去体会那份属于文字的魅力。
那份,只属于留白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