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不肯归。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一位故人?
她是我的阿姐,单名一个蹊字。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蹊。
她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可以从中看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以看到北国的风雪和南国的花开,可以看到大漠孤烟和小桥流水,可以看到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可以看到那些年我错失掉的所有岁月。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角弯起的弧度,像一叶扁舟。当初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很小的姑娘,长长的辫子拖在背后,像一对梦幻的翅膀。
后来,过去了很多岁月。她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我只记得,只记得她那一双会笑的眼睛和长长的辫子。记忆中她还穿着那件花影重叠的衣,还是那样长长的辫子拖在背后,微风扬起她的碎发,露出浅浅的梨窝,对着我淡淡的笑。
就好像在梦里一样。
我还做着那场隔世经年的梦,静静地睡去,不理朝夕。
她是春闺梦里人。
我开始疯狂的想念记忆中的阿姐。她会在清晨去摘阿婆家的凤仙花,染红少女的指甲。她会在灶台上做我最爱吃的排骨藕汤,用调羹舀起,吹凉之后喂入我口中。她会在我做错事之后,帮我收拾烂摊子。
记忆中的阿姐温柔善解人意,落落大方。
园子在深秋的日头里晒着一上午又一下午,像烂熟的水果一般,往下坠着,坠着,发出香味来。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敌不过长大。
她自有她的前程似锦,我也有我的锦绣归途。
她去到了她梦中的北平。
我还在家乡等她的归期。
我错过了长安古意,失约了洛阳花期,我在姑苏马蹄莲里,瞥见她兰舟涉水而去。
后来我还是见到了她。
事隔多年,我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给她听,有那么多错过的岁月想要分享给她,却一时间全堵在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怕我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怕她满眼笑意,衬得我一脸泪花。
还是记忆中的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春天的风。
只是。
只是她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不见了。
人家说阿姐已经长大了。长长的辫子变成了棕黄的短发。
可是我却无端生出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终于,再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掷我一朵鲜红的微笑,但是我差一点哭出声来。阿姐的辫子哪儿去了?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我眼睛中的光终于还是黯淡下来了。因为我知道,记忆中的阿姐是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啪嗒”一声。
我心里最后的一盏守望于长夜的灯,也跟着彻底的熄灭了。
我想,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睡觉的时候任性地把手搭在她肚子上了。
我想阿姐,再也不会愿意给我炖记忆中的排骨藕汤了。
再也不会了。
所有的风流写意在年少里肆意倾泻,最后所有温柔埋葬在了那个料峭的春天。
但是她还是我的阿姐啊。
即便是没有了记忆中长长的辫子,再也不会给我炖排骨藕汤,她还是我的阿姐啊。
时光并不是绝对残忍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段时间中失去了很多,也有人拥有了很多。
原来成长,是一场如约而至的交易。
长大也不是一件绝对残忍的事情。我们总会长大,总会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变得成熟。可是谁说,成熟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呢?
或许后来的后来,我会明白,阿姐的辫子还会拖在背后,像一双梦幻的翅膀。只要我开口,她还是会愿意给我炖我最爱的排骨藕汤。
不是她变了。
是我们长大了。
我们羞于开口表达自己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们太害怕表达自己的爱。因为我们害怕失去,所以连开始都放弃。
无论如何,我希望她眼底的春色能够再生的长久一点。
她露出浅浅的梨窝,淡淡的,向我微笑。
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阿姐。
我想,我已经寻回了我的故人。
她拥有世间最漂亮的眼睛,在浅淡的旧时光里向我掷来一朵鲜红的微笑。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