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初见她时,她只一人怯懦地站在春风里,我以为她只是和小草一般的旅客,过段时间便匍匐在秋风里,化作青瓦的回忆,便匆匆一瞥毫不在意。但她不是。
今年春天,再见她时,她俨然成为青瓦之上的主人,十几株笔直地站立着开得轰轰烈烈,让我不得不抬头仰望。她实在没有倾城之姿,别说杜丹,连路边低伏的野花都比不过,那艳红的小花往下低垂,一朵挨着一朵,勉强攒成一把花伞,却也不如喇叭花来的可爱娇俏。连花托都是暗沉沉的,清新活力都没有。叶子上更是斑斑驳驳无法舒展,像无数只幼蛇吐舌头,直指苍天。就是这样其貌不扬,她也要在繁花似锦的春天,争得一方天地,既然枝头已有樱花嫣然,桃花灼灼;地上也有迎春含笑,山茶凝香;田野也有菜花金黄;连墙角都有了一抹草色青青。那她便要往更高处生长,不做攀附的藤蔓,也不渴求庇佑。她站在青瓦之上,直面春风,也直面惊雷、骤雨和狂风,挨过多少个瑟瑟发抖的夜晚。月光清冽,星辰寂静,她不断往高处生长,这样就能更靠近温暖。她的确做到了,在青瓦之上,仅凭着少的可怜的泥沙和每场雨过后残留的湿润,她高过了枝头,高过了墙角,高过了那只低飞的燕子。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向上吧!向上吧!不必等待阳光雨露,高处自有春风拂面。
这次我想知道她的名字,经过几番搜索,手机里,终于出现了她的名字——棒叶落地生根,幼株落地生根便可存活,因极强的生命力又叫做“棒叶不死鸟”,细细想来,这名字确实妥帖。她是孤寂的,蜜蜂蝴蝶鲜少问津,更别说赏花之人。能找到这样的照片,更是渺渺,连介绍都是简短精炼的。像她这样貌不惊人又心气高傲,自然不是文人墨客所青睐的,也不是朋友圈里刷屏的常客。仅有的些许照片里,她也不甘情愿扮演一张漂亮的背景,她是绝对的主角,连蓝天白云都只是她的陪衬而已。她张扬地呼朋唤友占据一隅,还有扩张之势。有天下雨了,我走进老屋,头上有雨滴,滑落抬头间,才发现她已经穿破那片玻璃一脚踩进房梁,那粗壮根茎毫不避讳地俯视着我,似乎自己才是主人。房顶上大多是青瓦盖上红砖,为数不多的几片玻璃是采光用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的会客厅,与屋檐下的相见不同,她直接问我,当初是否看轻了她。我没有回答,看着窗外细密的雨露,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孩子们就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去拥抱雨珠吧,不必在干涸的日子里跪地祈雨,也不必在雨天享受安逸,迷失方向,这只是平常的一天。我想,也许是这雨不够滂沱,却也对她有些改观。
后来有几天,天气剧变,雷雨、大风和冰雹轮流上阵,瓦片也受了乒乒乓乓的敲打。我情不自禁想着她过得怎么样,是无助地颤抖?还是口出狂言逞一时英雄?所以在一切归为平静后,我赶紧走出阳台向下望,她果然不似当初的挺立着,有些茎已经弯曲了,但仍然保持向上的姿势,高昂着头颅。我问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她哈了口气,伸出枝叶,擦亮头顶那一小块曾经挤着乌云的天空,笑着说,那只是平常的日子。我发现她身边有几张新面孔,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他们用脆生生的嗓子问:“妈妈,这个飞过的东西是什么?”她回答:“和你们一样爱说话的小麻雀。”不知怎么的?我竟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再往远处望去,那里也有很多她的朋友,她们不仰仗春风,不艳羡暖阳,也不渴求被人爱怜,就这样静默地开在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