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缠绵,也许是在迎接新年。而对于回乡下老家,我心中是有些抵触的。
独坐床边,那因为长途久坐麻木的腿和喧闹的雨声,刺激着我的大脑,一阵一阵的昏沉涌来。
我走出门去,站在檐下想要舒坦舒坦,却只有一阵阵的湿冷传遍全身。雨似帘幕,茶田在雨中静默着,另一侧的菜园里似乎有个棕黑的身影,穿着蓑衣,在斜雨中晃动着,佝偻着,踉跄着。
我听着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是一个哭闹不停的婴儿,惹得人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时间似乎静止了,独留我一人在雨中烦恼。雨时而打在铁棚上,乒乒乓乓的,杂乱又刺耳;时而惊动了一旁歇息的鸡,它们便会把翅膀扑棱个不停;时而又落在门前的水塘里,"咯咯咯″催人困顿。耳机里周杰伦的《稻香》循环播放着,只是眼前景色没有曲中那么浪漫,那么有趣,似乎梦幻般的山野景色只有歌曲中才有,眼下只有泥泞与脏乱。我面前的门上还挂着一件蓑衣,黑而破烂。对于眼前的景象,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浑身都不太自在。凉风吹来,雨刮在脸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衫。我走回去,关上门,雨声不息。
门很快又开了,刚才那个棕黑的身影出现了,外公提着几颗小青菜走来。他脱下那黑而破烂的蓑衣,小心翼翼地挂到门上。我心里是毫无期待的,但当那盘青菜端上来时,那翠绿色泽让人很难不心动。菜入口,清新、鲜甜、爽口,是和城里不一样的味道,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真实……
翌日,我很早就醒了。外公进入房内:"走,挖笋去!"雨下了整夜,此刻已停。山路泥泞,小路也被雨打得杂乱了。我本想抗拒,但外公拍拍我的肩,一脸热情,我虽不情愿,但不得已穿上那蓑衣,随外公上山去。蓑衣有些重,压在我身上,我有些喘不上气。
清晨的山林雾气缭绕,我一不小心一脚踩进泥潭,脚上的胶鞋便陷下去,我猛的拔出,不好意思抬头望望,却正看见外公注视着我,便尴尬地一笑。氛围似乎柔和了些,我学外公,两腿卡在竹子中间,一手轧着土,一手拔着笋。倏忽间,雨声又嘈杂起来,我下意识低下头,拉低了苙帽,而外公却仰起头,任凭雨水落下,流入他的身体。他朝我靠了靠,手扶在我的肩头,身子贴着我的背,身后传来了一阵阵暖意。"别再有顾虑了,既然到了乡下,那就好好放下心来敞开心扉,好好享受这农村的景色,听听雨声,很动听的。"
话确是如此,于是我闭了眼,心想着:这雨能有多动听呢?
身上的蓑衣似乎在风中轻了起来。像微风拂过树梢,像群鸟跑过草地,轻而浅,慢慢的,雨声大了起来,笼罩了山头,也充盈了我的耳朵。不一会儿,整个山林都笼在蒙蒙细雨中。那雨丝细而密,如牛毛,如银针,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斜射下来,轻敲着蓑衣,"飒飒″"飒飒″,如春蚕食叶,轻盈跳跃。我仰起头,任凭那细密的雨打在我的额头,轻轻散开,晕成一颗颗水珠,流落下来,犹如剔透的珍珠滑落,刺激着我的每一处感官,滋润我的每一寸肌肤。雨似乎柔和了,灵动了,细细听着这跃动的欢笑,听着它一阵雀跃起来,一阵又缓缓落下,心中如释重负,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眼前的雨不同于高楼林立间的雨,那里的雨带着喧嚣扰攘,世俗纷扰,而这里的雨是宁谧的,更是简单的、纯粹的,简单得让我转变了,纯粹得让我沉醉了。下雨就是下雨,雨声起,耳畔便只留下满山遍野如烟的雨声。
傍晚回家路上,路过菜园,一阵清新扑面而来,随即就动了心。于是菜园里,细雨中,便有了两个棕黑的身影,一大一小,穿着蓑衣,在斜雨中晃动着。雨丝透过蓑衣上的破洞湿了衣衫,湿了裤袜,可我却跟在外公身后拔着菜。这细雨是这青菜们的天然肥料,雨后的菜如同上了蜡,青翠又鲜亮。筐满,心满。
回到家,衣服湿了,裤子脏了,我却不再在意了。我没有关门。门开着,雨声依旧,炊烟蒸腾,在雨中迷蒙着。
晚饭时吃着自己挖来的青菜,毛笋和外公刚杀的鸡,满口的鲜美。我终于理解这里饭菜的口感为何会与城里如此之不同。窗外雨声不息,像是在晕染气氛。"这是被雨淋过的味道,是自己真正体会过的土地,体会过那菜园里的脚踏实地,才有如此真实、朴实的味道。"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雨还一直下着,缠绵着下了整夜。我细细地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转头望向窗外。透过月光,雨珠沿着窗户,缓缓滑下,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小雨打在菜地的声音——那一颗颗水珠打在菜叶上,轻盈地一点,"啪″的一声轻细的如同羽毛落地……倏忽间,想起刚回来时的不情愿,不禁微微一笑。面对自然,放下那来自城市的姿态,卸下生活的装饰,回到本真,听一听故土的烟雨,没有华丽,没有修饰,放下浮躁的心,也许是一把菜,一颗笋,总之,让心纯净下来。所谓"返璞归真",可贵的就在于要有那种勇气,让自己去接近自然,接近简单。休厌小道泥泞,休道蓑衣褴褛,雨下满天,自是最真实的乡土味。
临走时,雨一直下个不停,望着雨从窗户缓缓划过,隐约听见雨声,我不禁摇下一点窗,耳畔传来那清脆的雨声,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