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听闻河下小镇要拆了,父亲便带我回了趟故乡。记忆中,古风犹存的老街旧巷,在萧瑟秋风中摇曳的接天的芦苇荡,淮河上船工悠扬的号子,都还历历在目。
最忆是淮扬。可此时,一切都陌生而冰冷,新开的店门口漆红涂绿,不见了记忆中房檐上朴素的瓦当,炸鸡、烤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盈着推杯换盏的喧闹声和油炸食物的甜腻气味。虽未吃晚饭,我却没有一点儿饥饿感,这样的食物,吃来有何趣味?
父亲皱着眉,大步走着。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他们还在吗?”我仰起脸,父亲没有答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父子俩默然无言,转入冷清的街角,眼见陈旧的门扉、精致雕镂的窗棂仿佛是古镇最后的“阵地”。
蓦地,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甜而不腻。“是他们!”我激动地叫起来,父亲点点头,也咧开了嘴,头上零星的白发在宁静的风中轻轻飘动。
真是他们。古旧的铜招牌上镌刻着“玉芳”两个掉漆的大字。那个披着一件泛白的工装、年逾半百的男人老李静立在炉旁。这里有我童年的食趣。
最忆是茶馓。纤细的面线在男人手里纷飞,浸入清油的一刻,白烟腾起,裹挟着油香扑面而来。或许是离家太久了吧,父亲结结巴巴地用淮扬话点着餐。
面热了,心也跟着暖起来。曾经多少个日子里,老李用茶馓为我们几个孩子编织着童年的梦。日暮时分,老李极顿挫地讲着淮安旧事,我们争相吃着茶馓。何止食趣?分明就是古镇之趣。
油、葱花、砂糖,在老李的手里如同各式颜料,用最快的速度调和成最明快的油画。百味相生,竹扦舞动,面顺着竹扦卷起来,将丰富的味与趣一并拥抱。
“来的人少喽,这里我们生活了一辈子。”老李娴熟地用油纸包裹,茶馓顺从地聚拢。贴上“玉芳”的贴纸,他递给我,那分量沉甸甸的。
父亲找了处石阶,我们坐下来吃起了茶馓。酥脆的馓子吃在口中仍是熟悉的味道,教人唇齿留香。老李说,他会把茶馓继续做下去,为了生计,更为了传承。
日暮时分,长云舒卷。老猫慵懒地趴在青石板上,一个老妪提着木桶,慢慢地从我们眼前经过……
他们说“人间至味是清欢”,手里的茶馓,留在故乡的童年,永不磨灭的回忆,这些都是我的食之趣味,不知以后还能否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