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朱红色的大门,便看见一大簇流淌的花海。月白色的花瓣和嫩黄色的花蕊在春风中摇曳着,婆娑的树影下是祖母的身影。
每当海棠花开的时候,祖母就坐在海棠树下,在那古老的石桌上摆弄刺绣。春光灿烂间,她捻一根丝线,再穿过细小的针眼,轻轻地穿过那阳光下熠熠的绸缎,指尖游走间恰如游龙蜿蜒,又似惊鸿蹁跹,银针穿梭之处皆是流光溢彩。我只在一旁静静观摩,连呼吸也变得轻盈。看见一针一线下祖母的指尖穿梭。不一会儿,一朵淡淡的海棠花就跃然于布绢之间,月白色裹挟着淡粉色缀着嫩黄色的花蕊在月光下温柔缱绻。祖母揉揉酸痛的手腕,取下老花镜,看着那颗年老的海棠树,思绪飞舞。
祖母是刺绣的好手,干刺绣了大半辈子,街坊邻里间都知道她的好手艺,又热心肠。谁家要个手帕或者衣裳要绣个什么她都乐意帮忙或者绣一些手绢等赶集时拿到集市上去卖。所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祖母常常是坐在石凳上在海棠树影下刺绣,老花眼镜后的双眼盯着手里的绢布,指尖翩飞间,绣出许多美丽优雅的样式。
海棠树自我记事起就伫立在小院里了。皲裂的树皮和繁忙的枝丫昭示着她的苍老。海棠树据说是当年祖父母结婚时种下的,现在大抵时五六十岁了,也成为了一个老年树。我的童年似乎是在海棠树下度过的,或者该说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在海棠树下过日子的。海棠树就像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已深入骨血。
海棠花开花落,夕阳兜不住流云,清风蹁跹。岁月抽走了我的童年,也偷走了祖母的时间。祖母逐渐苍老了,斑白的头发长在被沧桑岁月蹂躏的脸庞之.上。眼睛也坏的厉害,浑浊的眼做不了精细的活计。她做坏的绣品越来越多,银针在她布满老茧的手指上扎出殷红色染红了雪白的布绢。她大概意识到自己老了,也不再刺绣,常常只坐在海棠树下发呆。
记得那是疫情下的春季,海棠树东一簇西一朵仃伶地开着瘦弱衰残的花。祖母拿着一块海棠花图样的手帕对我说:“囡囡哟,要不要学习刺绣哇。阿婆教你啊。”那时的我怎么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我只知道祖母不再刺绣,她只是呆坐在海棠树下。我当时欢欣的答应下。我看见,祖母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她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一起,难看极了。
祖母开始着手教我刺绣。我笨拙的将丝线捻细然后细线在我手里凝成一团线团。我的手颤巍巍的抖,将银针上的丝线七上八下绣出歪歪扭扭的一线,好像一条蚯蚓在布绢上爬行。或者一不小心,银针刺入我的指尖猩红的血液染红了布,刺痛随之袭来。而且绣久了,手腕酸痛无力。总之我笨手笨脚的,那些日子我的十个指尖没有一个是“好”的,大都被针刺出过血,包裏上纱布。我也曾叫闹过不学了,但是看见我能熟练掌握新的针法后祖母雀跃的神情和眼中翻涌的欣慰的泪花,我也缄默了,只踏踏实实的练习了。
之后,我不断的练习,手下的图案渐渐有所不同,有了几分模样。原本歪歪扭扭的蚯蚓变成了遒劲窈窕的枝干,然后长出来绿叶,开出了俩三朵瘦弱的小花。祖母有时欣慰的点点头。我曾看见过她一个人在深夜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手艺不算白费,倒算后继有人。
我记得我走时祖母矗立在海棠树下,污浊的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佝偻的身躯弯曲着,粗糙皲裂的大手挥舞着道别。现在她要依靠拐杖才能走远路了,所以就连送我到村口也是一种奢侈。她将那块绣有海棠的手绢和她省吃俭用的二百元钱硬塞给我。我当时读不懂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只以为是离别的悲伤。
看着那块海棠手绢,望着沉甸甸的天空,我仿佛又看到了一颗年老的海棠树,月白色的花瓣裹挟着淡粉色缀上嫩黄色的花蕊掺杂着绿的可爱的树叶,在淡淡的月光下流淌着无声的花香。看见海棠树下苍老的老妪绣着一块海棠手绢,而稚子在一旁玩乐嬉戏。
看着手绢上海棠那逐渐模糊的轮廓,泛黄的角落。恍然,我方才明白祖母眼底的情绪。现在传统的刺绣变成了机械制品,手艺精湛的绣娘被工厂里的机器替代。而祖母是为没有人传承刺绣而感到悲凉。像祖母一样的绣娘逐渐年老了,而没有新生力量顶上来。传承千年的刺绣大概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成为时代的眼泪。
海棠树早已融入了我们的生活,那不朽的海棠花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底,生生不息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