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也是一种语言。新蝉,绿树,在同时间膨胀到最肥,肥美到汁液充溢。
绿树的枝条,是蝉的“牛奶”瓶子。蝉一点点爬上去,用它针一样的口器,扎进去,匍匐在枝上,痛饮。餐风饮露?哦,不是的,不是的。你若还这么愚,蝉会笑你。
在华北大平原,第一声蝉唱,响在芒种时节。小蝉初唱,像新手练声,胆怯的、短促的、尖细的、不成阵势的,这一绺,那一绺,飘挂在树木的绿影子里。此时,麦子黄熟,正待收割,小蝉吹响了收麦的紧急集合哨,所以它被村人叫作“麦哨哨”。它跟布谷的“割麦种谷割麦种谷”一唱一和,村里人听出了催促和提醒,大家听它说的是“吃—―好吃——吃”。
对,新麦下来,大白馒头,暄腾得很,真的好吃。我小时候捉过许多次蝉,都是在六月湿润的雨季里,但从没捉过一次“麦哨哨”。捉过的人说,这蝉,个头小,数量少,2厘米左右,只如拇指肚大小,灰色,透明,爱趴伏在叶间不动,寿命也短,5到14天,生命终结。
充其量,小蝉,只是蝉家族派出的一支小型先遣队。
小蝉“吃——好吃——吃”地高唱一个多月之后,另一种“美人蝉”闪亮登场。它身条细长婀娜,背呈青绿色,翅翼若纱,眼如点漆,耐看耐把玩。它自恃是蝉家族的美人儿,一出场,就高调发声“到——了,到——了”,叫声婉转清圆,貌美,声音也美,是一个好歌手。与此同时,体形大又胖的“油葫芦”也傲然出场,像老戏中的大将军,披挂严整,威武登台。这“将军蝉”颇有威势,它们身长5厘米左右,黑如玄铁,声音洪亮,音域又宽,天天豪放地称自己“知——了——知——了——”喊得高亢有力。整整一个夏天,人的耳畔全是它的欢喜高歌。在六月,如果你偶尔步入一个深浓的林子,那蝉声,劈面淋下,像一面网,除了光,除了空气,除了林子里幽幽的绿,其他一切都被过滤得干干净净。
想那白居易于夏历六月,听到的“新蝉第一声”,应该就是这大大咧咧的将军蝉的歌声了。
日暮时分,豪唱不息的将军蝉,叫声里溢出几分呼唤般的温柔,似乎是男人柔情的另一面。“咏咏咏咏咏——姬,咏咏咏咏咏——姬”,它先抛出几声前奏,继而拉长“吴——姬,吴——-姬——”。小试无虞,便彻底放开,它深情地呼唤“吴——姬——哟——吴——姬——哟——”我想,它如果有手,一定是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口边,朝着梦中的方向,不停地呼唤呀,呼唤呀。
那时,深蓝的薄暮里,大地上到处投下浓重的剪影,野鸟启动了夜飞的行程。星月有条不紊地从天幕背后凸显出来。夜风轻拂,晚炊飘香。将军蝉,在忧伤而深情地呼唤:“吴——姬——哟”。
地面上,新一代的将军蝉,正在摆脱黑暗,趁夜色走向光明。那层被雨水浸软的土地,被拱出一个包,包又被拱成一个小蘑菇。蘑菇裂开,湿漉漉的新蝉,从蘑菇尖儿上,蠕蠕钻出。一个崭新的生命样本,四脚弹蹬,“啪”地翻转在黑夜的土地上……
教师点评:“蝉声也是一种语言”,于是小作者用心倾听,认真体悟,文中的蝉声便不再是现象,而是精神,是本质,是小作者穿透蝉家族的表象看到它们的精神世界与其背后的丰富内涵的体现,有着深层的理性特征。小作者笔下的蝉多种多样,它们的声音也各有不同,特别可贵的是,小作者善于通过想象表现蝉声给人的艺术享受,将音乐的欣赏转换成视觉形象的欣赏,把抽象的感觉写得具体可感,小巧可爱型的声音是“这一绺,那一绺,飘挂在树木的绿影子里”,膀大腰圆型的是“劈面淋下,像一面网”,给文章带来文采斐然的效果。在这样具象化的蝉声里,一代又一代的蝉走在“新生—终结”的循环之路上,尽管生命不长,却因竭尽全力而厚重,而精彩,也因此,小作者呈现给读者的,不仅是一声声抑扬顿挫的蝉鸣,一种平淡生活中的听觉盛宴,更是一种高雅、超脱的思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