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瓢泼,一声母亲

四年级 叙事 1119字
2023-08-07 14:46:57

酱黄的灯光铺在她的光影上,仃伶的雨珠揉乱狂风,搅碎棉絮,在窗口一粒一粒炸出玉碎,叭嗒叭嗒。道不尽的愁绪氤氲出水汽,我把我的思恋系在她身上。

那次我跟妈妈去超市,亮堂堂的彤光绣了泓雁,描了她的边。她拎着大包,牵着我的手,孰实的掌心暖润润的,我忍不住,趁手闲,捏捏她一把肥圆的肚肉,她没怎么在意,反倒笑呵呵的,凹在窝里的眼儿绽出些鱼纹,一次路上听她数不尽的嗑叨,兴许是大了,婆婆去世了,我有些惧怕她的改变,她的死。直到一罐罐黄油面前,她跬足半天,又是瞅瞅,又是圈抱,还提醒我一定要看日期,陈年老久的不要,哪个更鲜挑哪个。去买姜,她歪头斜视,拣了几个,攥在手里细细打量,绝计不要“黑洞洞",若见着,无论有多高挑,都要舍弃,我挑的每一个全要给她过目。“吃黑的东西会得癌症。”她说。我站累了,便倚在她身上,环搂大手,噘嘴撒娇,扯着细长的奶音“牛奶.."妈妈笑了了,很温柔地笑了,我听着一连串轻灵的天音,“嘻嘻。”

妈妈很珍恋她手上的钱,她懂得来之不易的理儿。每每买菜,记在本上的账都很明晰,收支出入早已如刀凿刻般印在她脑海里,她总能清晰流利地跟我说花钱在何方,但她肯舍金给我买双干净锃亮的鞋,自己却穿着沾满污渍的靴。她总说她晚上睡不着,天还没亮便起床做饭。她不懂得怜惜自身,付出是习惯,已然潜移默化。而当收入与支出不对等时,她又会为此常常抱怨,她常常向人诉诸年轻的同事如何一代一代进来又一代一代离去,而作为老一辈的她只能挨个挨个叹息,她叹岁月如诸,在她脸上划下深深的沟壑。背底里冒出些私议她愚的芽,大姑妈取笑她尽往鸡毛蒜皮的事儿钻。在女儿婚事上,她向爸爸哭着吼着。糙黄的脸像纸片一样皱巴巴,一点一点,熔进我心尖上。

“我支持女儿,你强逼她找个有单位的,是不是想让她像我一样受男人欺负?大男子主义!我还是个人,就算我上班了,但是早上是我煮饭给孩儿,晚上也是我煮饭给孩儿,是我一把屎-把尿地把他们带大的!"她用纸巾揉搓红肿的眼儿,湿皮底下咕碌碌冒泡。生命是块莹澈的蓝布,爬满了蚤子。

对待工作,她严肃认真,成了管事。有那么一次我经过她的窗,看她手起刀落,把豆绿的葱蒜切得根根,而后麻利地掳起放碗,又伸手往水里抓了条鱼,咻咻地抡刀刮蹭,把鱼片往碗里拨弄,拿木棍捣鼓之后,揸开双腿,作势抄菜,铁打不动,扭开煤火后,倒黄油、酱油,洒葱花,甩甩胡椒瓶,均匀洒下,用力翻铲,来回倒转,浓郁的烟火冒腾腾地萦绕于锅。几分钟之后,把锅盖盖上,不久,缕缕鱼香扑鼻而来,绊住我的心,她额间的碎发虚笼笼地敞成撇字,回眸望我,油润的脸孔闪出些笑。周围同事一片叫好,一浪滚过一浪。

大风逐去阴云,流光像果汁一样透亮,我的点点回忆嵌在一场瓢泼里,一如相机扣住温情脉脉的照片,在水中一起一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