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未散时,栀子树已缀满繁星。
老干如铁,新枝却柔,托着千百朵莹白的花。初绽的花苞似羊脂玉雕琢,尖顶泛着淡绿;盛放的则全然舒展,五片花瓣向后翻卷,露出鹅黄的蕊丝,像舞娘扬起的水袖。最动人是叶尖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花瓣,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一滴坠在花蕊,一滴悬在叶缘,还有一滴“嗒”地落在青石板上,洇出铜钱大的湿痕,惊飞了躲在叶下的麻雀。
风过时,满树花影摇曳,香气便顺着廊檐漫进屋来。不是浓烈的香,是清甜里带着微苦的回甘,像含了口冰镇的蜂蜜柠檬水,从舌尖凉到心底。祖母总说:“闻着栀子香,连粥都能多喝两碗。”
骤雨初歇,栀子树更显清绝。
叶片被洗得油亮,绿得像要滴翠,托着那些被雨水吻过的花朵。有的花瓣微微收拢,沾着水珠,像美人垂泪;有的却开得更盛,雪白花瓣半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筋络。断枝处新抽的嫩芽,顶着晶莹的雨珠,倔强地指向天空。
树下积了层落英,沾着草屑与泥土,却依旧香得坦荡。我蹲下身拾起一朵,发现花心里还卧着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的背甲沾了水汽,正慢吞吞地爬过花瓣——原来连虫儿都贪恋这雨后的清甜。远处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混着泥土腥气与花香,成了夏日最鲜活的注脚。
夕阳西斜时,栀子树浸在熔金般的霞光里。
花影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院墙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几朵迟开的花苞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散落的星辰。祖母摘下半开的花插在鬓边,银簪与白花相映,皱纹里都漾着温柔。她坐在竹椅上纳鞋底,针线穿过帆布的“沙沙”声,和着远处的蝉鸣,成了黄昏最安稳的背景音。
我趴在石桌上翻书,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偶尔抬头,看见一只粉蝶停在花蕊上,翅膀被霞光染成橘红色,连翅尖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那一刻突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这样一方庭院,一树繁花,和一个愿意陪你看花开的人。
夜半无风,栀子香便凝在庭院里。
月光透过叶隙筛下银斑,落在雪白的花瓣上,像给花朵镀了层冷辉。树影婆娑,与墙上的花影交叠,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影。偶有晚归的萤火虫掠过,翅尖的微光与花蕊的鹅黄相映,恍若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树、一院、一世界的香与静。
我常披衣起身,站在树下深呼吸。那香气在夜里更显幽远,像陈年的酒,初闻清淡,回味却绵长。想起《红楼梦》里“冷香丸”的典故,突然觉得,这栀子香或许也能入药——专治世间浮躁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