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西墙根下，曾栽着一棵海棠树。树干不粗，孩童时的我张开双臂就能抱住，树皮是浅浅的灰褐色，摸上去带着细碎的纹路，像奶奶缝衣服时用的粗棉线，粗糙却温和。

每年清明前后，海棠就开花了。起初是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点点粉白，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糖；没过几天，花苞就炸开了，一朵朵小花挤在枝头，花瓣是淡粉的，边缘泛着浅浅的白，花心藏着几丝鹅黄的蕊，风一吹，满树的花就轻轻晃，像缀了满枝的小铃铛。清晨去院子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阳光照在露珠上，闪着细碎的光，凑近闻，能闻到淡淡的香，不浓不烈，却裹着春天的软意，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奶奶总爱在海棠树下摆张竹凳，我趴在她腿上，看她摘花瓣。她的指尖轻轻捏住花瓣根部，一捻就落，放在竹篮里，不一会儿就攒了小半篮。“海棠花能做糕。”奶奶说。她把花瓣洗干净，和着面粉、白糖揉成面团，放进蒸笼里蒸。蒸汽冒出来时，满屋子都是海棠的香，等糕蒸好，掀开笼盖，粉嫩嫩的糕上还印着花瓣的形状，咬一口，甜软的糕里裹着花的清香，连嘴角都沾着春天的味道。

有年夏天，海棠结了果子。小小的海棠果青中带红，像一颗颗迷你的小苹果，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晃。我踮着脚够，总也够不着，爷爷就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摘了几颗，用衣角擦干净递给我。咬一口，酸中带甜，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奶奶在旁边笑：“等秋天天凉了，果子更甜。”可没等到秋天，我就跟着爸妈去了城里，临走时，奶奶把晒干的海棠花瓣装进布包，塞到我手里：“想花了，就拿出来闻闻。”

去年回老院，西墙根的海棠树还在，只是比以前粗了些，枝桠也更茂盛了。春天刚过，花已经谢了，枝头冒出嫩绿的叶子，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在跟我打招呼。我摸了摸树干，还是记忆里的纹路，蹲在树下，好像还能看见奶奶摘花瓣的身影，听见爷爷摘果子时的笑声。布包里的干花瓣早就没了香味，可每次想起那满树的粉白，想起海棠糕的甜，心里就暖暖的——原来有些念想，就像老院的海棠，不管走多远，都稳稳地长在记忆里，一想起，就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