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滴雨，从云层里坠下时，还带着天空的凉。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却能贴着每一寸土地，吻过每一片枝叶，看见这世界藏在湿润里的模样。

最先遇见的是老城的青瓦。我轻轻落在灰黑色的瓦脊上，顺着瓦沟往下滑，和同伴们汇成细细的水流。瓦缝里藏着的枯草被我们泡软，露出浅黄的根，几株青苔从瓦缝里探出头，被我们洗得发亮，深绿里透着墨色。水流顺着瓦当垂落，在墙面织成细细的银线，墙面上的砖缝被我们洇湿，晕出一圈圈浅褐的印子，像岁月被揉软后，悄悄留下的指纹。偶尔有水流进窗棂，会听见屋里传来“嗒”的一声，是我们落在木桌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关上窗——那是奶奶怕我们打湿了桌上的旧账本。

跟着同伴往巷子里飘，遇见了青石板路上的小水洼。我跳进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把洼里的倒影搅碎：头顶的灰瓦、掠过的燕子、行人撑着的花伞，都在水里晃成模糊的光斑。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雨靴，踩着水洼跑过，靴底溅起的水花沾在我的身上，带着她的笑声，一起落在石板上。石板缝里的泥被我们泡软，裹着几粒碎石，顺着水流往巷口去，路过墙根的月季时，我悄悄停在粉色的花瓣上，花瓣被我压得微微弯，却把我的凉，都酿成了淡淡的香。

往郊外的田野飘去，稻田里的稻穗正沉得弯腰。我落在稻叶上，顺着叶脉往下滚，把叶尖的灰尘都带走，稻叶便露出鲜亮的绿。农民伯伯戴着斗笠，弯腰在田里拔草，裤脚被我们打湿，贴在腿上，却一点也不恼——他们知道，我们的凉，能让稻穗长得更饱满。田埂上的稻草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草帽歪歪的，我绕着它转了圈，布衫上的褶皱被我们熨平，几只麻雀躲在稻草人的肩窝里，叽叽喳喳地叫，像是在跟我们说悄悄话。我轻轻碰了碰麻雀的羽毛，它抖了抖身子，却没有飞走——原来我们的凉，也能给它们当小小的屋檐。

最后飘到山间的枫树林。秋日的枫叶已经红了，我落在枫叶上，把叶片上的露珠撞得滚下来，渗进泥土里。枫叶被我染得更红，像被胭脂浸过，风一吹，便打着旋儿往下落，有的落在铺满松针的地上，有的挂在松鼠的尾巴上——小松鼠正抱着松果往树洞里钻，我轻轻托了它一下，它回头看了看，又加快了脚步。树下的蘑菇撑开白伞，我绕着蘑菇转，伞面上的水珠便滚下来，滋养着刚冒芽的小蕨菜。山顶的石头被我们洗得发亮，我趴在石头上歇脚，看见远处的溪流涨了水，浑浊的溪水冲过石头，在石面上刻下一道道浅沟，那是我们与溪流共同留下的痕，粗粝却鲜活。

我吻过青瓦的凉，碰过稻叶的绿，听过麻雀的叫，也托过松鼠的忙。原来从雨的角度看世界，不用站得很高，不用走得很远，只要轻轻落、慢慢淌，就能看见瓦缝里的苔、花瓣上的香、稻穗上的光——这些藏在湿润里的小温柔，才是世界最鲜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