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青山、古镇,都隐在一川烟雨中。
舅舅的瓷器厂开在瑶里古镇,几年来,因为时代的更替,瓷器的生意越来越差。有人劝他放弃,但他只是笑笑。
因一次机缘,我有幸来到了这瓷窑中。舅舅正在里面制瓷。我不说话,静静地来到舅舅身旁,看着他。
舅舅抓起一把泥土,先捏成一个圆的泥坯,不能太厚,不能太薄。厚了就得加水,薄了还得继续加泥。我看着舅舅拿着那团泥巴不停捣鼓。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站得腰酸背痛,泥坯才算做好。看着舅舅细致、专注的表情,我有些明白了舅舅选择坚持的缘由。纵然不过泥土,可能生长庄稼,也能化身如玉,瓷是修炼得道的玉。这是土的选择,是瓷的哲学。
舅舅兴奋地捧着泥坯,转过身去,又马上放在转盘上。寒风刺骨,吹得我不禁打了寒噤。可舅舅依然蹲着,双手已被冻得发紫,皮肤已经被风吹得裂开,但那双坚定而朴实的手依然扶在泥碗上,没有离开。是啊,有多少成功破坏于我们的太心急,有多少花开停滞于我们的急功近利。等待,也是瓷的哲学。
坯子终于制好以后,舅舅把它放到了厂子里的龙窑内。熊熊大火淬炼着经过塑形的土,关窑前,我清晰地看见大火将泥土的表面印得通红。瓷器来自泥土,似乎为了赶赴一场前世的约定,完成一次生命的燃烧。瓷感谢这火,有了火的锤炼,泥土有了筋骨,成了修炼得道的玉。它经历了火的涅槃,哪怕成了碎片,也生而无憾。
舅舅转过身,这才注意到我。他慌忙地擦了擦手上的泥巴,慌张地看了过去,便让我去他家里休息一下。我被逗笑了,对舅舅说:“舅舅,明天开窑的时候能带我来吗?”舅舅先是一震,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
第二日,随着窑工一声吆喝:“开窑喽!”窑门被缓缓打开。我一眼发现了舅舅做的那只,马上凑过去看。瓷器上的白色纯洁如雪,不染纤尘,是至清至高的纯真,是不陷泥沼的洁净;瓷器经烈火淬炼,是精雕细琢的内敛,是千锤百炼的坚韧。轻轻一弹,金属般的清脆悦耳动听,分明附有火的朗笑,水的潺潺。因为水火相济,瓷器也变得至刚至柔。
我恍然大悟。瓷亦如人,白瓷不染纤尘,不正是告诫人们不要受世俗的影响,做好自己,于无声处怒放吗?制瓷的过程中,有瓷的哲学,更有人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