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
学校门口,人头攒动。
家长们或站或坐,或相互攀谈,或来回踱步,或焦虑地翻阅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翻来覆去,报纸不耐烦地发出脆脆的声响。
角落里,有一位大妈,头戴一顶有些破旧的草帽,帽子破开的地方杂乱地蹦出几根稻草。她黑黄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时抬起同样黑黄的手臂,用系在手腕上的湿毛巾擦去汗水,另一只手紧握一沓宣传单,不住地扇着风,却没有感到一丝凉快。
而大妈周围,纵横交错地停着各种牌子的小汽车。端庄漂亮的妈妈们脖颈儿上戴着的珍珠项链、钻石项链骄傲地闪着光,直刺人眼。她们娇气地打着遮阳伞,尖着嗓子,互相攀比着:“儿子考上,我就给他买手提电脑。昨天刚奖励宝贝一套阿迪……韩太太,你的长裙真漂亮。”“不贵不贵,也就一千八。我老公刷卡……”
相比之下,大妈的装束就显得十分寒酸了。脖子上光溜溜、汗涔涔的,连一串钥匙也没挂。大妈不自然地向上拉了拉粗布领子,缩了缩脖子。她没有漂亮的长裙,大清早认真整理过的麻布格子短袖褂此时紧巴巴地裹在身上,似乎很不舒服。大妈没有踩在地面上噔噔作响的高跟鞋,脚上穿着前一天晚上使劲儿刷过的黑布鞋,但鞋底仍不小心粘了些许泥。大妈也没有老公,老头子几年前累倒在了黄土地上。
大妈低着头,鼻尖儿上的一滴汗水好不容易饱满了,像是积蓄了力量,俯冲着投向滚烫得可以生烟的柏油马路,瞬间蒸发到近乎饱和的空气中。地面上没有任何印记,仿佛不曾有这样的一滴渗入它的胸膛。听着周围的声音,大妈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只是抿了抿嘴,咽了一口唾沫,用舌头润湿干裂的嘴唇。
“丁零零——”突然,惊天动地的手机铃声响了。在这样一个燥热的天气里,一点点声音都可以使人无限烦躁,更何况是这样的响动。一位妈妈接了电话:“急什么啊!儿子要紧还是你公司要紧?还考着呢!”
“儿子……”一想到儿子,一个欣慰的笑容清风般地在大妈有点儿苍老的脸上荡漾开来。这么多年,大妈一个人下地干活儿,常常累到背也直不起来。但好在有儿子,她是大妈辛苦过活的理由,是大妈未来的希望和依靠。一年又一年,一如大妈悉心照料的秧苗,儿子也茁壮了。儿子怕大妈撑不住,想找些像个男人一样接过大妈肩上的担子。但是大妈死活不同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儿子,要好好念书。
今天,儿子高考。大妈放下了夏收夏种的忙碌,坐在这个角落里,等着儿子考完出来,清脆地喊一声“妈”。
渐渐地,大妈不再感到局促不安。即使她的穿着让人感觉那么不体面,即使她只能窝在一个角落里张望,她仍然可以骄傲。因为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好儿子。
大妈笑了,眼角划过一滴满足的泪。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再次弥散在夏日里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