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院子门前,有一棵柳树。
自打我开始记事起,这棵柳树就已经在了。它长的并不好看,瘦弱而粗糙的树干,一个孩子就能紧紧抱住,苍桑衰老的树纹,歪歪扭扭地向上伸展。树顶上稀稀拉拉的有几根柳条,干瘪下垂。它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佝偻着背,早已经谢顶。没有人知道它活了多久,没有人记得它是何时被种下的。起风的时候,这棵老柳树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柳叶探进院子的外墙,看着院里捣蛋的孩子们到处乱跑,一会儿钻进车棚,一会儿弄散别人家晒的黑米,一会儿又偷尝几片邻居大爷种的薄荷叶……而每每到了暑假,这群孩子中又会多出一个人———那就是我。
看啊,一辆小轿车在院子中央停下了,车门“砰”地打开,我飞快地跑了出来。孩子们的眼睛亮了,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尖叫着跑过来,紧紧拥抱住我。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归属。我很快就和那一群一年没见的“发小”混在一块儿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老柳看到这幅景象,欣慰地晃着脑袋。
这棵老柳,见证了我太多的欢乐,陪伴着院子里的孩子从婴儿长大成清澈的少年。而我们的童年,也和它的生命一样,慢慢逝去。
一切变革都发生在六年级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又像往常一样回到故乡,驱车来到院子门口。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对了,柳树呢?原来的柳树的位置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木桩子。我赶紧问门口的保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安略带无奈和遗憾地说,有一天打雷,把柳树给劈到了。所有人都表示惋惜。我只是缓缓地走过去,愣愣地站着,就好像那道雷,也劈到了我。也正是这一道雷,劈碎了我与童年的仅有的纽带。
我走进院子,院子里安静极了。没有孩子的欢笑,没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没有人拥抱我。这时正好碰见一个小伙伴的姥爷,他说,现在的孩子们都忙着准备初中生活呢,大部分都已经搬走了。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跑到窗前,希望院子里会出现我想见的人。夜幕降临,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欢笑声,我急忙拉开窗帘,却看见,院子里有一群我不认识的小孩子。看着他们快乐地跑来跑去,曾经的我们又浮现到眼前……不知为何,我有些嫉妒,这院子曾经可是我们的天下啊!我跑到院子门口,轻轻抚摸那个树桩子,向它那早已数不清的年轮,回忆所有的童年趣事。
猛然之间,我发现,树桩子上竟然发了新芽!我站起身,泪流满面。我知道,多年以后,这里又会长出一棵新的柳树,而那一群孩子的记忆中,又会出现一棵歪脖子老柳。我意识到,这个院子该换主人了。
故乡变了,但故乡还是我的故乡;柳树倒了,终会抽出新芽;一群孩子散了,又有一群会聚集起来;童年已逝,但人生还要继续。世间万物,都在被迫被时光推着往前走,诞生、衰老、逝去、重生……既然无法停留,那就坚定地往前走吧。而那棵歪脖子老柳将永远存在于我的生命中,作为童年最珍贵的记忆,它将和童年一样,在我的世界里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