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巍巍秦岭,脚踏着黄土高原。一座座村落扎根在关中,八水环绕,辛勤地守护着这块古地。在这苍茫的旷野与峻峭的沟壑间,在这厚实的滚滚泥土上,诞生了一种独特的曲艺形式——华阴老腔。
无需什么场地道具,一张长凳,一块砖,一腔好嗓门足矣。劳作在田里,一锄一锄有节奏地砸着泥土,要卖力时大吼两声,华阴老腔就唱起来了。
我曾在老家见过华阴老腔的表演。秋风正寥落地扫着秦岭山脚下的人们,寒气入领,我不禁捂了捂羽绒服,耳边传来远方鸟儿寂寞的啼鸣。这时,几个老爷爷提着长凳板胡,走上了掉漆的红木戏台。他们身着灰白宽松短褂,随处打着几个补丁,衬着瘦削的胳膊腿和脸上遍布的皱纹。黄土色的皮包裹着棱角分明的骨。
一见有华阴老腔,台下便瞬间围满了人,眼巴巴地望着台上。
“嗨!”开嗓一声巨吼划破了寂寥的苍穹,镇住四面八方的看客。猛然间,爷爷们一齐吼了起来,有腔有调。老腔的吼自丹田而出,如山洪咆哮,如惊雷轰顶,浑厚而朴质的嗓音,携着滚烫的黄土气息。一种豪气与无畏油然而生,颤动着我的心。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中间的爷爷将长凳提起,高举起手中的砖块,大吼一声,奋力将砖块砸向木凳。“咚!”,沉闷而苍劲的碰撞声有节奏地震荡,形成一股欢腾刚健的声浪,直击人们的心。那破旧的板胡也加入了这场盛宴,老弓疾速地撞击着弦,吱呀吱呀地应和着唱词。节奏逐渐激烈,这些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忽地迸发出无尽的力量,一身硬骨矍铄健壮,面颊上的褶皱里塞满了豪爽而酣然的笑。整个人跳起来,舞起来,飞起来!板砖翻跃、飞旋、拋落,与凳面狠狠相撞,两者之间击出一阵阵木屑与灰尘在空中飞舞,尘埃漫漫,响声如雷,激起我浑身的力量,令我也想登上台前,把木凳敲得价天响。
嘹亮而粗犷的嗓音经久不绝,仿佛不是在平地上,而是立于山巅,破了喉咙地吼向远处喷薄东升的太阳。我凝视着这场惊天动地的表演,磅礴之气撞击着我的灵魂,将其撞出了眼前的板胡、长凳与板砖,思绪升入云霄,俯瞰着这条山脉。耳畔响着荡涤八百里秦川的巨吼,一览巍峨连绵沟壑纵横的秦岭。华阴老腔,仿佛就是为了这里的山川而生,为了这里的人民而生。他们砸下的是秦岭威镇南北独挡寒流的魄力,他们踏实的是百万年来黄土层层的堆叠。他们吼出的是跨越千年历史的绝响!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从未唱过华阴老腔的我却获得了一种别有的激情与力量,或是唤醒了心底根生的对黄土的冲动与虔诚。秦人们将带着这份蓬勃而苍劲,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我们将载着千百年来精神的传承,吼出故乡的独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