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口的道两旁,种着一片柿林,毡盖般把道面儿笼阴了,阳光如瀑布般在叶子中穿行,被叶缝撕成一道儿,一溜儿。
每年冬月前后,果树从朔风的吹拂中醒来,青涩的柿子挂满枝头,用力吸吮着晨风夜露,将夏天时用心收集的阳光做颜料,一点点涂在果皮上。晚熟的柿子压抑不住一年的积累,一夜间树梢似打翻炭盆:柿树的枝干被果实压弯,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向清风致意,向泥土致意,也向自然致意!因为柿子是柿树用大自然的馈赠酿成的果实。
时间是食物的挚友,时间也是食物的死敌。柿子采摘后极易腐败,于是小镇的人们总会用柿子制作柿饼,既让时间成为食物的挚友,也能以期来年“柿柿如意”,而我的外婆更是精于此道。为了不负柿树的用心成长,外婆同样用心地制作柿饼。那时我总是安静地坐在树院子中的柿树下,帮着外婆掰去一个个柿蒂,刨去柿子的硬皮,将柿子迎着光看,那霜冻后的柿子红如日冕,半胶状的果肉轻轻颤着,似要流出。
经过两到三天阳光的抚摸与金风的吹拂,柿子的心柔软起来,红色的日冕变为金黄日珥。这时外婆总会抱着我坐在树下,一边轻哼着闽南歌谣,一边将发软的柿子逐个捏扁,顺着太阳照射的方向翻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外婆神情虔诚,干蘑般的手掂着一个个“朝阳”,用指甲弹去果肉上的灰尘。她的双目中透着慈和,看柿饼的眼神就像看着我一样。她将有瑕疵的柿饼挑出,再将外观不好的柿子稍加整形,宛如一位修剪花枝的花匠。
霜降节前后,柿子所有的糖分在阳光的撩拨下爆发开来。原本金黄的日珥敛去了光,逐渐暗沉,然后呼啦一下,糖分冲破了果皮的阻碍。一夜之间,暗沉的夕阳化作一轮轮朗月。
上好霜的柿饼,个大、霜白、底亮、质润,如满月般圆滚滚、白灿灿。咬一口,糖霜雪般入口即溶,清甜在口中漾开。果肉已成流苏状,琥珀似的糖心蜜一样淌出。我唇上已尽是糖霜,于是伸长舌头刮一圈,再吮一口糖心,美味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这是人类用智慧与自然馈赠结合所成的最美味的贡品!
柿树以天做被,以地为席,用自然赐予的风雪雨露,凝成最美的果实,而人类则用这果实,注入乡愁,注人团圆,注入对自然的感恩。
古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不仅是一种对自然的合理利用,更是顺应自然的中国式生存之道。只有敬畏自然、顺应自然,才能利用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