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入三伏,在家中闲来无事,便偷闲到公园中信步赏景。仲夏的烈日笼罩着一花一木,暖暖的,似乎让人毫不畏惧得故开襟怀倾诉心声。知了的曜曜声响隐匿于浓荫之中,难得在京城的繁华之中嗅到一股懒洋洋的清香。
不知不觉顺着小径来到公园深处,这里的树木未经修剪,路面也不曾销设石砖,仿佛与不远处的城区相间隔。柏树林中传出了轻轻的歌声,似乎怕打扰到沉睡的小路,花香似的从林间溢出: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我踏着昔年的枯叶探身走进柏树林,一个清癯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清唱。我惊讶于老人家的歌声虽小,竟也有如此力量。
一曲毕了,我上前与老人家攀谈起来。老先生子孙满堂,四世同居,本该到了衣食无忧尽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偏偏喜欢旅行。常常是昨日傍晚还沉沉地睡着觉,第二天早上一张便签留在家里的桌角,背起包就前往新的旅途。我问先生为什么喜欢旅行,老人家说,因为我喜欢用脚步丈量祖国。
我缄默着点点头。
翌日清晨,我踏上前往徽州的列车研学。车过枣庄,与一趟慢车并肩而停。那趟车上坐满了人,其中不乏老先生静静地坐在销位上读书。一趟趟车上承载了多少人丈量祖国的梦想呢,我托着腮,静静的想。
带着丈量祖国的心愿,我穿过宏村画桥,来到南湖书院。烈日下,我眯起眼打量这陈旧的一砖一瓦。往日巍巍的书院就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静静的坐在湖畔,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花开花落。粉墙黛民的繁华已然不见,雪白的外墙微微泛黄,瓦片也有些许残破。入门处的石板缝间生出点点苔花,似乎在等我度量这两百年的沧海桑田。
踏入启蒙阁,孔老夫子的画像悬在大堂中央。老人家笑容可掬地看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们成长为书生意气的学生。冬瓜梁,丝瓜柱,百年兴衰似乎对这里没有造成任何侵扰,一切都宁静、美好。猛然间,我丈量的脚步险些被地面上的一块碎砖绊倒。一个跟跄过后,我回首打量这块残缺的石块。“这是文革时期红卫兵破坏的。”老师在一旁解释,“因为这里挂着孔子的画像而被批判落后,只是因为宏村与外间隔,村民又竭力保护,书院才得以幸免于难。”我翘首仰视,题写着“启蒙阁”三个正楷大字的匾额高悬在楼宇横梁之上,我忽地意识到,在这里接受启蒙的,不止封建王朝的书生,更是我们曾经懵懂的新中国。我们可爱的祖国已经趟过幼稚的童年,她正在慢慢地成长,风华正茂。
推开厚重的木门,吱呀声中,我们缓缓步入正堂,走入尘封的回忆。这里静得出奇,与门外的燥热喧嚣隔绝,耳畔只萦绕着书生们朗朗的诵读声。教书先生在天并下背手读书,摇头晃脑地教孩子们诵读。朱红的香案、青蓝的花瓶、金黄的古鉴。“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先生朗声诵读。“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孩子们稚嫩的童声像倾泻而下的泉水,清脆空灵。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香案的朱漆暗淡无光,青蓝的花瓶上生出了几道岁月的疤痕,金黄的古鉴上爬满了污垢水渍。如今,我走进这书院,想从香案上嗅到古人留下的气息,想细品花瓶中兰花的幽香,想从镜子中照应出先人的影子,但——我们最终还是擦肩而过。正如刘慈欣所说,文明像一场五千年的狂奔,不断的进步推动着更快的进步,无数的奇迹催生出更大的奇迹……错过与悲恸也难以避免。
也许,我们不应该为擦肩而过而悔恨、痛哭。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错过是天意,历史是使命。我们有着不同的责任,却有着相同的理想一一共同用脚步,丈量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
信步宏村,我感受着脚下石板路的清凉与平坦。
用心丈量,所到之处皆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