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冷剑晕着窗外影影绰绰簌簌飘落的雪,暗黄的灯影刻着乱世江山里的渺渺小小人儿,模糊的铜镜映着孱弱腊梅透往一处的单薄艳色,深深烙印在一方黄沙漫漫的尘土中去了。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原先山河的繁华岁月,又好像时光从来没有带给过他们创伤,可那些伤疤却又直抵白骨,还幽幽地开出了花,直叫人心颤。
流光消磨了白发苍苍,留下了一地历史的灰烬。他这一生,用以天下事为己任的豪情、凝望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匹夫之志。他曾登高楼泪洒汴京,吟出口的那句“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将心中一次又一次悲壮的呐喊、一声又一声遗憾的叹息、一遍又一遍无奈的自嘲都化为了滚滚东逝的滔滔江水,那梦中的痴影一身转战三百里、一马亦当百万师,却在酒醒酣然之时也只记得“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苍然抱负。
世人皆爱稼轩,爱其悲悯的情怀,那抚摩于掌中的刀光剑影伴他经历过马革裹尸的烽烟战场;爱其横溢的才华,那句脱口而出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对阑珊往事的苦苦追忆、更是对报国请缨一路北上的热血意气;爱其失家失国的苍凉,他少时习武、一生所求不过“沙场秋点兵”,他的鲜血蘸满了笔、他的脊梁化作了刃,每每看到金兵的铁骑、异族的羌鼓,都会使他想起遥远的故乡,想起了故乡下一片神鸦社鼓、百姓们却无处安放魂灵的悲凉。
孤风凄寒,将那一地潮湿的青砖都盖上了层层墨绿的青苔。幽幽鸣鸣的钟声里是他无处奉告的报国鸿志,心中沸腾的热血跨铁马、渡冰河,最后却落得个郁郁而终不得安宁的怆然下场。他这一生,便是一曲崇高交织着悲壮的绵绵浩歌,只留那一滴滴热泪中饱含着的赤胆忠心终老一世。
“位卑未敢忘忧国”是他豪迈悲壮的宏伟胸怀、只恨自己不能驰骋于硝烟弥漫的战场厮杀,为国而葬、为民无恙;他气吐山河的那句“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在洋洋洒洒间,竟是满腔的忧愤沉郁之色,他脚踩黑靴足、身披官场袍独立桥头,眼中满是对这片离乱山河的可悲、可叹、可望、可想,是对最高掌权者敛财享乐、九州同悲、尘封已久的不甘叹息。
那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将多年来的离愁别绪、恩情寡欢化作了月下的铁釜。他多想在林间恣意饮酒对月,与江湖侠客一同庆贺城墙的牢固、百姓的安康、国家的富强,却也只能耗尽最后的力气,将颤巍巍、枯燥的手缓缓放下,可眼中那份坚韧不拔的爱国之勇毅色彩却长久都未曾消散。他弥留之际未曾听闻过的山河收归,跨过了千载春秋,那些腊白中泛着泪的灯芯愈烧愈旺,凝成了如今威武宏壮的四方山河。
挑一盏孤灯,遥映心火。兀兀潇潇的大雪纷纷扬扬,那窗下灯火的剪影便是他们哀凉人生唯一的见证,那一阙阙黯然销魂离别伤怀的词赋文章写尽了家国大义,有断肠做章的惟盼故人来,有此生一途恢复中华的拳拳赤子心,有心系天下、忧国为家的齐家治国平天下……
此生一世,别无所长,惟愿故土清安、环宇无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阅遍人间灯火三千遍,愿不负衷肠。
1203年,当时63岁的辛弃疾,前往拜访78岁的陆游。南宋的两把烛火,在暗夜中交汇。4年之后,辛弃疾病故,7年之后,陆游长逝,从此二人形神俱散、可心火不灭。